奸相(37)
这招还真毒,若这消息传回国都,他那几位兄弟必将为夺皇位打得你死我活,即便他回去,也够夏国乱上一阵了。
如此赶尽杀绝的事显然是凌墨干的。
不愧是我外甥!
我想起在客栈时若有若无的视线,隐隐有所期待,扭头却见吉尔格勒面色不愉,便没敢作声,怕被打死。
顺利出城后已暮色沉沉,月出东方,第一件事便是躲进树丛里换衣服。
我站在外面望风,听着身后窸窣声,想了半天终于想明白,人家刚打了败仗,还要听我叽叽歪歪,自然会心情不好,便背对草丛,高声喊道:“大汗,我刚掐指一算,算到您那几位兄弟都没当皇帝的命,大可不必担忧。”
话音刚落,却见脚下草木拨开。他已换回夏人打扮,着长袍,扎腰带,腰别凤鸣刀,脚穿及膝的牛皮靴,显得越发潇洒矫健,对我笑笑,道:“我知道你会算命,这也能算出来吗?”
我嘿嘿一笑,得意道:“那当然,我还能算出夏国气数未绝,你的子孙在共产光辉下过得很好,放心便是!”
“什么是共产?”
“简单来说就是天下大同。”
朔风呼啸,滴水成冰,天上繁星斑斓,照在林间。他看着我,灿若星辰的眼里闪着异样的光,半晌忽得低头笑起来,道:“江现啊,你可知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在想什么?”
我当然知道,他是我死后少数肯定我功绩的人了,但我故意装糊涂,笑道:“当时我只是个节制,大汗已是北方霸主,想必没将我放在眼里吧?”
他直笑道:“贺州我打了两个月,你和李德之是首批赶来支援的。当时我执鞭指向那一夜筑起的木栅,问那是何人,能挡我十万大军?听到你的名字后,我便在想,若你是我的臣子该多好。”
我虽感激,却着实担不起这份厚爱,不好意思摸摸头,干笑道:“哈哈,多谢大汗赏识,对了,您不是说城外有你的人接应吗?人呢?”
他似有所感,忽得敛了笑容,看向树林深处。
却见惨白月色下,却有十余具尸体伏在地上,鲜血四溅,均是夏人装扮,他快步上前,俯身检查,发现是刚死不久。
正这时!却听风声呼啸。
他向来机警,退后半步,但听锵然声响,刚才所站泥地竟倒插进一把长剑,剑身大半没入地面,寒光四射,杀气腾腾。
吉尔格勒倒没什么事,我却吓得腿都软了。
这气势,不用看都知道是谁来了。
我现在换衣服是不是已经来不及了?正着急,便有人钳住我的手腕,向后用力一拉,我便遽然跌进一个温暖怀中,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
“小舅舅,我们来救你啦!”
我指着吉尔格勒,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我,他,他……”
再看凌墨那身黑衣笼在黑暗里,若非今夜星光太过明亮,几乎看不清轮廓。他只看我一眼,狭长的凤眸中杀机横溢,缓缓拔剑,面无表情道。
“他已经死了。”
第35章 道别
但见杀气扑面,剑气冲天,吉尔格勒刷得抽刀出鞘,凤鸣刀发出一声长鸣,挡下这剑。
刀光明耀,剑气阴寒。
电光石火间,已短兵相接数十招。
罡风荡过,震得周围枯木猛然向后弯折,轰然坍塌。
我看得眼花缭乱,分不清谁占优势,心想夏帝毕竟大他们一轮多,又常年搏斗,作战已成了本能,恐怕凌墨会吃亏。正暗自担心,秦溪炎便掰过我的脸仔细打量,亲了亲我笑道:“现现,原来你还喜欢扮女人,早说嘛,我陪你玩。这窄袖衣一看就是便宜货,不过你白白瘦瘦的,穿什么都好看。”
“哼,算你有眼光。”
我被夸得还挺高兴,而后才想起正事,急道:“快劝劝你哥,别打了,有什么好好谈。”
他看看那边,陷入沉思。
我以为小孩在反省,然而下一刻,却见他身若游龙,穿过滔天剑势,纵身跃入战局之中,窄刀出鞘,直指吉尔格勒。
这下好,变成两个打一个了。
我这两个外甥可算是中原顶尖的高手,小外甥成天跟我吹嘘自己多厉害,多天下无敌,就是打不过他哥。现吉尔格勒腹背受敌,一面要应对凌墨杀伐凌厉的剑,一面又要防备秦溪炎那骁猛狠辣的刀,未敢分心。
我只得端起长辈架子,严肃呵斥道:“不许打架,你们两个都多大了还打架,我先前是怎么与你们说的?”
正说着,却见剑气斜飞,将我身边足有半人高的巨石打了个粉碎,我吓得跳开躲远,埋怨道:“你们注意点,不要伤及无辜。”
没有人理我。
又视我如不存在。
只是那刀和剑出招时仿佛都有所收敛,从放心大胆地打变成了小心翼翼地打。
这场打斗未持续太久,却见凌墨快剑急攻,刺向吉尔格勒左胸,他侧身避开,仅这瞬间,小的那个便趁机刀锋翻过,挑开他手中弯刀。几乎同时,只见剑光闪动,凌墨回剑递及他咽喉,胜负已分。
兄弟俩还真默契。
见凌墨目露杀意,忙喝道:“等等!”
说着急匆匆套了件外袍遮住里面的窄袖衣,快步上前,经过他身侧时,偷偷捏了捏他的手心作抚慰,这才对吉尔格勒拱手道:“大汗,甥子唐突,多有得罪,请见谅。”
吉尔格勒不愧是能得天下的,即便面临困境仍镇定自若,未露丝毫慌乱,笑着道:“不碍事,令甥才是英雄出少年,朕羡慕不来。”
我嘿嘿干笑,瞅了瞅凌墨,跟他使眼色。
这小子视线冷冷扫过来,不愿理我,但仍是忍着气撤去龙泉剑,执剑打个稽首,无表情道:“阁下武艺精湛,本王甘拜下风,出了这片树林便是渡口,请回吧。”
……凌墨好像在盼着他赶紧走。
北方还有多股势力需制衡,且他毕竟是夏国皇帝,太祖般的人物,如若杀他,等同践踏他子民的尊严,与夏人结仇,多番考虑,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放他离开。
于是我弯腰拾起凤鸣刀,双手奉上,笑眯眯道:“大汗救命之恩,莫敢忘却,下官此次也放您离开,当是两不相欠了。”
吉尔格勒也拿得起放得下,见大势已去,便不纠缠,将那弯刀归入鞘中,豪爽笑道:“那便多谢江相。”转向秦溪炎用汉语好奇问道,“这位小英雄好生眼熟,敢问尊姓大名?”
秦溪炎笑嘻嘻道:“我你都不记得啦?你忘了,那晚杀你三千后勤兵,还烧了你的……”
我扑上去,死死捂住他的嘴叫道:“他只是个小孩,不须认得!”又在他耳旁小声道,“不是夸你,你得意什么?那晚是他轻敌了。”
我要是吉尔格勒,肯定骂死他了,但夏帝只是大度地哈哈一笑,与凌墨道:“凌王,朕告辞了。”
凌墨道:“可汗慢走。”
……凌墨好像又在盼他赶紧走。
我说:“我送送你。”
大小外甥不满地瞪我,用眼神说不许送,我顶着压力装没看见,送他至林间,临别时,他用夏国话问道:“江相可还记得我们在樊州的情分?”
我知道他指的是在樊州时他待我的恩情,便也恭恭敬敬道:“蒙您深恩,下官也献出一计,可保您江山稳固。”
吉尔格勒太有涵养了,听到这般厚颜无耻的言论也不生气,只沉眼看着我,忽然道:“江现,我还会再打回来。”
我施施然道:“那么等着你的,只有再次失败。”
他不禁大笑,那张脸轮廓分明,虎视狼顾,生得副帝王之相。他惯来沉稳威严,但当眼底映着我的面容时,在飘摇月色下竟现出几分朦胧的温柔,冲我洒然笑道:“虽然不能带你回国有些遗憾,但你说过的话我都会记在心里。此番一别,余生未必还能再见,你多保重,别被你们国家的士族害死了,咱们有缘再会。”
我长揖到底,行了个梁国的大礼:“多谢大汗谅解,有缘再会。”
他意味深长地再看我一眼,转身告辞,行出两步复又停下脚步,用汉语笑着道:“对了,江现,还有件事忘了告诉你。”
“什么事?”
我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他接下来说的正是——
“那晚,是你主动的。”
“……”
“……”
“……”
我愣住了。
两个小外甥也愣住了。
而后,明显能感觉到两道阴恻恻的杀气从不同方向射了过来,冰冰冷冷,刺得我脊背发寒。
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我可能早已碎尸万段。
而吉尔格勒扔下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地走了,丝毫不管留下的烂摊子。
他还是人吗?
临走都不忘给我挖个坑。
我慌了,大声嚷道:“喂,你别走,回来说清楚,什么那晚?无凭无据的,小心我告你诽谤!你们看我干嘛?根本就什么都没有!天呐,还是带我一起走吧!你们放开我,救命……”
正说着,便被他俩一左一右拖了回去。
秦溪炎压下我的反抗,轻拍拍我的脸笑道:“小舅,给我好好解释一下,那晚发生了什么?”
我怒道:“子虚乌有的事你让我怎么解释!”
“好啊你,还敢抵赖?”
“他冤枉我,我凭什么承认!”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那你就打死我吧!呜呜,最亲的人都不信我,我不想活了!”
我气势汹汹,语速极快,又声泪俱下,演技堪比奥斯卡影帝,小外甥差点信了我的鬼话,看向他哥。凌墨忍无可忍地停步,像是听够了我狡辩,自袖中取出一方蔚蓝色手帕,递到我唇边,冷冷道:“咬住,敢掉下来饶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