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有归处 下(14)
说完他在栏杆旁边走了几步,似乎正在想着如何为这些英雄戴上勋章。过了会儿,他停下脚步,看着符衷坚定地说:“你们都是充满奇迹感的年轻人。”
林仪风已经见证过很多了不起的奇迹发生了,而这些奇迹都是由年轻人创造的。无论是分子粉碎系统,还是第一管龙血毒性抑制剂。他忽然明白了老去的只是他们,世上总有人正年轻,时间只能把老去的人留住。
符衷没有说话,他不会去争做英雄,刻在纪念碑上的名字并不能让他有强烈的追求心。符衷只是想做一件事,那就是去和季垚见面,然后拥抱他、亲吻他,这比任何宏伟的纪念碑都要实在。底比斯城的宏伟是一种庸俗的宏伟,符衷想要的是浪漫和理性,而不是高悬的纪念碑。
“你现在忙着工作吗?”林仪风问符衷。
“没有,再过十几分钟我就要到空中基地去一趟了。”
林仪风看了眼腕表,抬手朝符衷示意了一下,说:“我正好也要去停机平台,一起过去吧,顺便聊聊天。”
他们一同往上行通道走去,符衷手里拿着装有文件的袋子,这是他一早就准备好了的。林仪风扭过头看着监测平台里忙碌的工人和研究员,他冷清的目光从那一排排的机械臂上扫过去,开口道:“你有跟‘回溯计划’在联系吗?”
“有过,工作上的联系并不少,北极和‘回溯计划’得要合作才能胜利。”符衷回答,他知道林仪风真正的想问的是什么,符衷能准确地猜出对方话中的弦外之音。
林仪风扭过头用冷清的目光看了看符衷,唇线抬上去,说:“见到你曾经的顶头上司了?”
他说的是季垚。符衷听了之后并没有变脸色,他依旧平平地看着前方的食物,仿佛只是在说着无关紧要的人:“嗯,见过了。”
林仪风一听就知道符衷话里的意思,他转过脸去,没有多问。符衷拉着长长的目光,尽管他心里为季垚翻腾了无数遍,在外人面前他一直都保持平静和清醒。符衷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也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他只是朝着一个目的地而去,就像在星空下散步,心无旁骛。
“局长的情况怎么样了?”符衷问。
“他吗?他还被警察扣着呢,这么大的事情他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但过阵子就说不定了,李重岩有的是办法是局子里出去。”
“我拿到过一些关于李重岩犯罪的证据,但真实性有待商榷。我会把这些证据一一提交上去的,到底是真是假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林仪风露出笑容,皱纹更深了:“咱们要把他好好折磨一顿。”
“舆论风向呢?”符衷抬起睫毛,看了一眼电梯顶部亮着的指示灯。
“都在我们这边。谁手里有实力谁说话就有分量,舆论不就是这样被带起来的吗?”林仪风说,他手里拿着咖啡杯,中指和无名指夹着一份报纸。
他们乘坐上行电梯准备到停机场去,符衷抬手看了看时间,轻轻捻了下手指,笑道:“唐霖做了这么久的主持人,现在也该把话筒让出来了吧?”
“他一心想搞掉李重岩,这下正好随他的愿了。咱们也不着急,有人在帮我们捅刀子,那还着急什么呢?再让唐霖得意两天,他的火烧不了多久了。”林仪风在电梯门打开后将报纸递给符衷,“顾家开始和唐霖正面作对了,白家手里捏着一堆新闻就等着爆出去。看不见的战争打响了,我们都在战火之中。”
符衷接过报纸看了一眼,他很快就扫到了“燕城监狱监狱长的死亡真相”这种字眼。符衷看着报纸微微有些愣神,时隔了这么久,这件事终于出现在了公众视野里,而顾州已经死去那么长时间了。符衷默不作声地把报纸翻过去,拿在手里,他觉得时间是公平的,失去的东西总会以另一种方式归来。
“这下媒体关系部要大伤脑筋了,他们天天都有好事儿做。”符衷说。
他站在露天的平台上,事先注射了抗冻剂让他不会感到太冷。大风挟裹着雪尘猛烈地轰击着人的躯体,符衷感受到了迎面而来的风的强大阻力,飞扬的雪花全都落在了他的头发和肩上。林仪风被飞机接走了,符衷独自在机场边上站了一会儿,他一抬头就看见了无边的黑暗。
这是黎明前的黑暗,符衷想,我要去把黎明点燃。
符衷走之前他才发现原来任务组的组长也在基地舰长召唤之列,符衷这下更加确定舰长找上自己不会是为了把自己遣送回返的。空中基地离监测平台有三千米,得要乘坐直升机上去。符衷在停机平台上找到了一架孤雁B-26直升机,这种直升机他再熟悉不过了,在执行部训练时他就经常开,旁边坐着季垚。符衷获得飞行许可后坐在了驾驶位上,组长从另一边上来。
“想要当上督察官还得学直升机驾驶这门课吗?”飞耳朵组长坐在符衷旁边问,他拉上机门。
符衷看了他一眼,把耳机的话筒挪到嘴边,对地面指挥员比出手势,说:“会开直升机跟我当什么官没有必然联系,多学点东西总比一无所长好。”
欧居湖动了动下巴,当他咬紧臼齿的时候,两边的腮帮就紧绷绷的,肌肉像是要鼓出来,这副模样让他看起来十分威严。符衷在对讲机里确认起飞后就让直升机升空了,调转机头后往位于空中基地另一边的停机泊位驶去。他在空中飞行的短短一段时间内又想起了季垚,他总觉得自己这一趟飞机是往战场飞去的。
第224章 雨疏风骤
基地里,季垚见到在咖啡机前打水的季宋临,停下来对他说:“符阳夏没有出席会议。”
季宋临回过头看了季垚两眼,他的眼神就在这几秒时间里发生了变化,季垚注意到了这种变化,不过他没有细想。热水正哗啦啦地往杯子里灌,西斜的日光照在玻璃瓶上,像一层紫色的灰。
“嗯。”季宋临继续低头看着面前的杯子,他看到咖啡泛起白沫。
“就这么个反应?”季垚问。
季宋临把水关掉了,咖啡上的白沫渐渐消失,他用细细的勺子搅了搅,不急不缓地闻了会儿馥郁的香气,说:“我不是也没参加会议吗?所以这只不过是错过了而已,有什么好说的?”
季垚点点头,一缕微风从敞开的四格窗外吹进来,送来了露水般的沁凉气息,翻滚了一整天的热浪该在这时候平息下去了。他走到另一边去给自己倒了一杯冰苏打,放了两片鲜切的柠檬。季垚把冰块从盒子里舀出来丢了进去,一转头就能看到窗户外停着两只长尾山雀,正在梳理灰扑扑的羽毛。他面前亮晶晶的窗玻璃上留有紫色的光晕,夕阳露出橘黄的一角,半轮新月挂在天上。
“你们真有默契。”季垚说,“但下回可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不是你禁止我参加会议的吗?”季宋临喝了一口咖啡,他站在离季垚稍微远点的地方,看起来打算在傍晚时分的咖啡厅里留了一会儿,也许是想看看日落。
季垚含了一口苏打水,感受着舌尖被气泡包裹的酥麻感觉,他好歹觉得自己又活过了一天。季垚看着长尾山雀笑了笑,他眼尾的皱纹比之前更深了一点:“你最好少在除我们之外的人面前露脸,对你自己好,对我们这一大帮人也好。咱们这群人已经因为你违抗了不少次总局的命令了,管你是谁,你都给我老实一点。”
“这话你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季宋临扶着腰,他正好站在窗户敞开的地方,身上的衬衫被风吹着,袖管都鼓了起来,像随时准备出海的风帆。
季垚默然了一阵,夕阳照在他晒得有些发黑的手臂上,掩盖了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痕。季垚看到蓊郁的山峦上长满了山毛榉,他的目光放得悠长又空旷,紫色的光晕在他眼前像一滴水一样扩散开去,整片林子就像笼罩着紫色的烟雾。季垚想起了自己以前经历的一些事,想起了曾经的战友。
他轻轻摇晃着玻璃杯里的冰块,柠檬片晃悠悠地沉在水底,细碎的气泡慢慢地往上升。这个场景就像在梦里。季垚最后开口说道:“我知道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但有些话就是要说出来才觉得完整。就像讲一个你喜欢的故事,一旦开了头,就必须得把它讲完心里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