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星第一司法审判官(43)
退一万步,即便这真的是一只无辜的虫,那秦斯反而更有负罪感。他始终没有忘记自己还处在某些虫的监控之中,每一只知晓他真正身份跟目的的虫都是他复仇道路中的隐患,假如说最后连累了人家,他也会感到不安。
这边他思绪百转,想了很多,一旁咫尺之遥的雌虫还是睁着一双茫然的眼睛,眼巴巴地看着他。
“我真的想不起来了。”他十分抱歉地说。
秦斯:“……那我也总得称呼你啊。”
亚雌想了想,提议道,“你叫秦斯,对吗?”
这时候的记忆力倒不差。秦斯:“是。”
“那我叫Q吧。”亚雌语速很慢,他伸了个懒腰,猫一样舒展着四肢,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秦斯眼底瞬间涌起的波澜。
他诚恳道,“你可以叫我小Q,这样的话,我就有名字啦。”
“……”
是夜,秦斯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
Qin这个名字已经跟随了他太久太久,久到深埋在骨髓之中,一想起来就伴随着刻骨的仇恨和哀伤。
今天晚上那只亚雌提议要用这个做自己的名字时,秦斯几乎可以想象到自己的脸色有多难看。虽然面前的是个对他的过去一无所知的虫,但有关前世的某些回忆却依旧不可避免地席卷而来。
或许正是因为在重生之后记忆的链条出现了混乱,前世的某些情节才会记得格外清楚。
“你长的真好看……你叫什么名字呀?”耳边响起一道稚嫩的声音。
帝都的阳光并不是一直明媚的。有些日子也会阴雨连绵。
每当这种时候,秦斯就感觉自己整只虫像是被浸泡在浓稠的海水当中,身体内部在一点点腐朽,衰败。他的骨骼在出生几年后就基本成型了,随之而来的是每天都必须经受的“生长痛”。
那是他的骨骼在不停地经历“打碎”又“重建”的过程,以此来构建高密度的,比钢铁更坚固的虫体支架。
曾经有虫提议过干脆将他的全身骨骼替换成高级合金,这样的话就不用这么麻烦了。但穆春来拒绝了这个提议。
“永远不要小瞧虫体自身发育的力量。”他悠悠道,“只有经历过自身千百次的锤炼,才能称得上‘最强’。什么合金!虫族文明发展至今,物质科技为什么一直无法与基因技术所取得的成就相提并论?”
“虫体是最完美的杰作。我们从先祖时期的虫形发展至今,放弃了太多的可能,但那些基因其实并未消失。它们将力量的代码深藏在我们的骨血中,只要稍加引导,便能喷薄而出。”
而那些所谓的“引导者”却从未想到过,别的虫会因为他的一两句轻描淡写的话,夜以继日得承受着怎样的痛苦。
“你为什么不理我?”一只长的还没有窗台高的小雄虫手里抱着一只圆滚滚的皮球,白皙柔嫩的小脸儿仰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秦斯,“你是不是不会说话呀?”
坐在窗台上一动不动的少年并没有收回视线,他的眼珠很黑,余光扫了一眼小雄虫,依旧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虽然他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但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承受着剧烈的痛楚。尤其是这样的阴雨天,疼痛来的格外剧烈。
小幼崽缩了缩脖子,感觉这只坐在窗台上的虫身边格外寒冷。
但他实在是太无聊了,科研所里面根据不同的实验对象分为了很多实验组,他平常很少见到过年龄相仿近的虫,因而并不想要轻易放弃这个玩伴。
“你有名字吗?”他清脆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次少年皱了皱眉,慢慢地转过头,从外面的风雨飘摇看回小幼虫的脸上。
“你是谁?”他刚问出口,就已经想到了答案。
会在这种地方出现的,又是这样年纪和样貌的虫,大概率是他的同类,兴许也是个实验体。不过这个实验体看上去要远比他过的好,乌黑明亮的大眼睛里全是对他的好奇和天真的疑问。
“我是009号。”小雄虫低头费劲地从衣领里拽出一个棕色的皮质小名牌,抻到他跟前,自我介绍道,“你呢?你是前辈吗?”
“……”前辈?
秦斯轻嗤一声,垂下眼睛,把玩着那只自称为009号的小雄虫的名牌,玩够了,随手丢回他怀里。
“是啊。”他两条腿交叠起来,不再看他,侧着头继续注视着暴雨击打在窗玻璃上爆出的大朵大朵的水花。
“你好,009小朋友——我是008,我叫Qin。”
他话音刚落,忽然走廊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有虫在焦急地往这边赶来。
那脚步声在门口停下。
“阿郁!”门被猛地推开。
秦斯没有回头,想必是这小孩的负责虫发现虫不见了,于是急忙来找了。透过白炽灯打在玻璃上的倒影,能隐约看到那是个眉清目秀的青年,戴一副金丝边眼镜,穿简单的白大褂,栗棕色头发因为刚刚跑过来而显得十分凌乱,刘海几乎挡住眼睛,但皮肤白得几乎透明,看上去年纪并不大。
秦斯之前也见到过不少科研虫,他原以为科研虫都是像穆春来或者是他实验室里的其他科研虫一样,古板无趣,满脸的褶皱里都塞满了实验数据。但这只虫却年轻得出乎意料,看上去和其他虫大不相同。
尽管如此,秦斯还是没回头去。他对一切都没有兴趣,更何况是毫无瓜葛的其他实验室里的科研虫。
009号听到有虫喊他的名字,扭过头看到青年,兴奋地招了招手,“我在这儿!”然而却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那只科研虫在门口徘徊了一会儿,走了进来,弯下腰动作轻柔地抱起小幼崽。
“你该回去打营养剂了。”他身量很高,走的近了愈发显得身形修长,比例很好。秦斯听到他低头小声对那只叫“阿郁”的实验虫这样说。
“不想打针。”幼虫撅起了粉嘟嘟的嘴,把头埋在科研冲的肩膀上,声音闷闷地传来。
青年温柔地揉了揉幼崽的头发,“那怎么办呢?本来是上上周要打的,你已经拖了两周了,生病的理由已经用不了了哦。”
“好吧。”幼虫很快沮丧的妥协了。
青年一只手抱着幼虫,一只手弯腰捡起滚落在地上的皮球,并没有马上走。
他看见少年孤独地依靠着玻璃,窗外暴雨倾盆,衬得他单薄的身形愈发地像是一幅淡漠到极致的剪影,寂寥又冷清。
于是他定定地看着少年,想了半天措辞,才说,“不好意思……那个,刚刚打扰到您了。”
说完他就有些后悔了,但没办法,说出的话无论如何也收回不了。他紧张地攥紧了手,感觉自己的手心迅速地渗出薄薄的汗渍。
009号奇怪地从他的肩膀抬起头,看着面前照顾自己的科研虫哥哥原本白皙如玉的脸颊开始一点点变红,像是玫瑰盛开一般。
而坐在窗台上的虫却像是完全没听到一般,连眉毛也没动一下,跟刚刚对于009号问话的反应有过之而无不及。
完了。哥哥肯定会生气的。009号这样想。
他听别的虫说照顾他的这个科研虫哥哥可不简单,据说是所长的什么亲戚,而且小小年纪就已经是整个科研所里获得科研成果奖项最多的虫,别看他现在是闲来无事来实验室里帮忙,其实按照他的能力,完全可以自己主持一个大型的实验项目。
他知道科研虫与实验体之间的关系都微妙得很,除非万一,实验体最好还是不要得罪科研虫,尤其是又有能力又有关系的那种。
但出乎意料,抱着他的青年不但没有任何要冷下脸来的征兆,反而往后连退了两步,倒像是为自己的鲁莽感到十分的抱歉,009甚至觉得如果说不是还抱着自己的话,青年就要给窗台上的虫鞠躬一样。等不到回答,他挠了挠头,讷讷地说,“那,我们走了。”
“没关系。”
“?”
秦斯依旧保持着原本的姿势,两条手臂环住膝盖,他的声音没有什么情绪起伏,很好听,“以后别让他乱跑了。这些房间里都是实验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