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龙算命的日子(47)
他低头往他唇上舔了舔,眸光闪烁。
从“偶像有对象”的噩耗中暂时脱离,花珏终于想起来面临现实的威胁,他蹬了蹬他:“不对,等等,我还没——”
玄龙拉被子把他裹好,低笑一声:“晚啦,我的花小先生。”
玄龙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他趁人之危,将花珏一翻吃抹干净后,最终被毫不留情地撵下床洗碗拖地。花珏裹着被子睡了昏天黑地的一觉,醒后爬起来检查玄龙的劳动成果,并勒令他在家留守,自己带着小凤凰和花大宝出门。
玄龙有点不平衡:“为什么?”
花珏道:“你看家,我去找一个人。”
他这几天稀里糊涂的,当时桑意送他出府,他明明还惦记着有一件事没有说,迎面看见黑着脸的玄龙便忘了。后来得知这等石破天惊的绯闻秘事,加之家中一龙一猫一凤凰不断闹腾,他更加记不起来当时要说的是什么。
睡了一觉,他清醒了,想起究竟是什么事来:“上次桑先生和城主问我愿不愿意当国师,后来我说不愿,他们便让我帮忙举荐认识的风水相师。我想来想去,这样的人我认识一个的。”
玄龙只听了他的半句话头,大惊失色:“什么,你要去京城当国师?你果然是骗我的,你还是要抛下我走。”
花珏:“……”
他一张符纸把玄龙拍回原型,而后卷一卷,卷成了一个球,塞进了一个面粉袋子里:“我只是出去找个人,好了,你不准说话了。”
玄龙在面粉袋子里面坚贞不屈地扭动着:“花珏——宝贝儿——”
花珏不理他,把面粉袋子打了个结,挂在卧房门口当门神。小凤凰和花大宝高高兴兴地跟着花珏出去了。
外面天气晴好,花珏找出以前收好的纸人,那纸人正面写了个“蠢”字,反面写了个“死”字。他将它在清水中浸透后晾干,黏在一注香上点燃。他点了一次,最初迸出了一大串青绿色的火花,好似过年时放的烟花筒,但很快又消失了,变成了寻常模样,亮成微弱幽暗的一个红点。
小凤凰瞧出了些端倪:“你在找人吗?”
花珏点点头,而后看着那根香:“太好了,他还在江陵。”
他们一路循着青烟飘荡的方向走,最后走到一个客栈中时,那根香燃出的烟变成了直直往上去的方向。花珏将燃香掐灭,仔细抖落烧过的烟灰后,将剩下的丢回包裹里。
他刚走入客栈大门,迎面便望见狭窄的楼梯间下来几个男人,高矮不一,均是路过的外地人。他们身边跟着一个蒙面的小矮子,那矮子背着一大堆东西,怀里也抱着不少奇奇怪怪的物件,紧追在他们身后,哑声喝道:“还给我!”
“去去去,俺们能看上你这玩意,是你的荣幸。这么娘们唧唧的玩意,揣着擦屁股呐!”
那几个男人不屑一顾,笑嘻嘻地就要往前走。周围旅客都默不作声,老板更是装作睁眼瞎。
花珏退后看了看这片地方:离城门不远,是全江陵最乱的一片地方,当初他在小凤凰的梦中被玄龙救下,也在这附近了。二十年前如此,二十年后也如此,抢个东西之类的事情,周围人大概见怪不怪。
那小矮子用一个破旧的斗篷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仿佛被打回原形一样,鹤氅不见了,众星捧月的派头也不见了,唯独身上那股子锐利的狠劲儿还没变。哗啦一声,小矮子丢了手里的东西,干脆利落地将身上的负重全部摔了下去,在陈年的木楼间滚得震天响。他像一只被惹毛的猫一样,毫不犹豫地扑了上去:“还给我!”
一对多,对面个个都是五大三粗的成人,半点胜算都没有。但他扑过来的气势之凌厉,却让人不由自主地招架不住,心生胆寒。小矮子起初冲上前去,占得些许上风,很快便又被掀翻在地,蒙面的绢布也被丝得粉碎,露出一张白净的脸来。眼仍然睁得大大的。
“哟,还真是个小娘们儿。”为首的人也火气上来,上千准备往提他起来,往他身上踩一两脚。旁边终于有人觉得不对,上前来拉架:“干什么干什么,没有王法了不成!”
地上,小矮子身边被人围了起来,有几个人不停问他:“有没有事?送你去医馆?”他都一一摇头,眼神四下晃了一圈儿,最后找准目标,从那几个推推搡搡的人手里抢回了自己的东西——一张绢帕,上面绣着一只白鸟。
他冷静地爬起来,准备收拾自己的东西出门。低头看了一圈儿,之前他随手丢在楼梯间的行李却已经不见了,大约是被人趁乱顺走了。真正的丢了西瓜拣芝麻。
他在心中冷哼一声,没有在意,便当作两袖清风一样走出去。身后的人红了眼,还准备追出来,屁股后却凭空冒出一团黑烟,连带着衣服都烧了起来。惨叫声此起彼伏,用不着人拉,那几个抢东西的人却早已滚在了地下。
他听见一个清亮的声音问:“你受伤了没?嗯?他们还抢你什么东西了?”
小矮子下意识地把手帕攥得紧紧的,摇头道:“还丢了些银两,不碍事。”问话的那人却嗖地一声冲了进去,对周围人道声“叨扰”,而后把那几个地痞的钱袋子解了下来,回头丢给他。
小矮子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他。旁边窜来一只雪白的小肥鸟,冲他“啾”了一声,口里喷出一小团火焰,旁边还趴着一只胖头狸花猫,有点眼熟。
花珏把钱袋塞进他手里,看见他脸上黑黢黢的,便又冲进去,管老板娘借了温热的手帕,伸手给他擦脸:“别动,你眼皮上有一道口子,我给你把血擦干净。”
“花珏?”
小矮子被他一通乱揉,半晌后才认出来。花珏放下手,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人:眼熟的一张脸,眼睛里一股子孤高,走在街上怕是会挨打。前后半月,虽然如今的境遇看起来比当初要凄惨,但花珏总算还是认了出来。
无眉。
花珏见到他在望自己,一时间也拘谨起来,有点不好意思:“无眉,我来找你的。”
无眉此番灰头土脸,见到他时却不觉尴尬,仍然是当初一样的态度,有些疏离又有些警惕地问他:“找我干什么?你家那条长虫应当没事罢?”
花珏摇摇头,斟酌了半晌后,有些期待地告诉他:“不是,我来找你是想问问你,你要不要当国师?”
☆、真-前尘往事
“当国师?”
无眉停下脚步, 弹弹自己衣袖上的灰尘, 用一种“你怕不是个傻的吧”的眼神望着花珏。
花珏知道在此说不清,顺势就将无眉拉去了茶馆,专挑了个厢房与他坐下来慢慢谈, 将自己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说尽。
在花珏眼里, 毫不谦虚地说,全江陵实打实地属他学艺最精, 青宫全体加起来也没到他的水平。这么多年来, 花珏唯独遇着一个无眉实力远在他之上。他们初见时, 若不是花珏偶然发现判官笔的作用, 将局面翻转过来,免不了会在无眉手中吃一点亏。
而上次缚住玄龙的那个重叠法阵, 多半也不是如意道人他们自己的手笔。
他一问,无眉也老实承认了:“是的,那法阵是我画的, 不过没想到会用到你们身上, 抱歉。”
无眉拿钱办事,花珏倒是没有计较这件事。他说完后,得知无眉早在上一回青宫人动手之前便已经离开, 去别处交付一个帮人炼成的炉鼎, 此后才回到江陵。
然而, 等他回来时,本该把他那一份钱财交付给他的人已经不见了——
无眉面无表情地道:“青宫欠我五十万两银子,然后他们这一伙儿被你们抓了, 听说如意的国师位也跟着被撤了?我也是最近才知道这件事,花少侠威名远播,鄙人十分佩服。”
花珏:“……”
小凤凰在旁叽叽喳喳地笑了起来,而后被花大宝一爪子拍回了地上。
花珏冷静了一下:“那你现在……”
无眉坦然道:“如你所见,孤苦无依,流落街头。”
“你这样不行。”花珏想了想,拉着无眉往自己家走,“先来我家住着罢,说起来,你到江陵来,还有什么事吗?”
“有事如何,无事又如何?”无眉警惕地望着他,“你让我去你家住,我也未必会答应你。”
花珏叫了一辆车来,又摸了摸这个小矮子的头:“不答应也没关系,我们先别在这儿住了,这里坏人多。”
无眉:“……”
他抬眼问道:“你知不知道我多少岁了?”
花珏把他拉进马车,帮他把大堆破烂玩意一一收好,神秘莫测地一笑:“我猜你三十多岁了,是个老大叔。你是在哪修得了长生之法么?”
无眉起初愣了愣,而后想了过来:“你是用判官笔看到的么?我没有修得长生之法,只是早些年被人换成了童子命,是为了开天眼用的。你说得不错,我今年应当三十多了,但若是按照虚天的算法,我仍旧是十三岁。”
却的确像个小孩子。花珏在心里默默这么想,没有说出口。这小子不见之前的跋扈,他自然而然便以兄长自居,关爱起少年人来。
无眉被他看得不自在,后来发现花珏——用小凤凰告诉他的原话是“有点傻”。这之后,也就悻悻作罢了,跟着回了他家中。
他倒是无所谓好不好意思在别家借宿,餐风露宿,这么多年来,他早便习惯了不挑剔。到了地方,无眉抬起眼,四面环视一圈后,忽而问他道:“你家对面住着什么人?”
花珏挠头:“对面是城主府,住着很多人呢。”
无眉点了点头,不再多问,便这样在花珏家中住了下来。
期间,花珏的房子翻修完毕,小凤凰和花大宝的房间都空置了出来,匀出一间给他。无眉早出晚归,神出鬼没的,花珏也不问他是否答应国师这件事,只当自己顺手捡了个小弟弟回家。
玄龙已经看淡了:“以后你肯定还要捡其他的家伙回来,你过来再给我立个字据保证,不许移情别恋,要永远最宠我一个,最爱护我一个,我特别允许你把你的猫放在第二位。”
花珏差点笑出声,便认认真真给他立字据,还承诺了除开晚上,每天还会花上两个时辰陪他,玄龙方才罢休。
这几天,花珏遇上无眉有空时,还会探讨一下业界疑难杂症,辩论一下玄学相机,兴味相投时便忘了时间,搞得他承诺给玄龙的时间大打折扣,玄龙便想方设法地骚扰他们,就算根本听不懂,也一定要赖在桌边横插一脚。
花珏也不赶他,乐呵呵地去牵他的手,愿意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发呆,还粘着他叫“嘲风哥哥”,玄龙也便没了脾气。
一段时间后,无眉慢慢放下戒备,也肯多说些自己的事情给花珏听了。花珏得知,无眉本是孤儿出身,被人遗弃,在道观中长大。因为体质特殊,他小时候历经苦辛,大了些后又被人抓去当做勘天的试验品,险些没了小命。
唯一令人感到庆幸的是,他身有天缘,得以次次绝处逢生。十三四岁时,他被人捡了回去,战乱后失散,他四处周游,正是在找一个当年的故人。
花珏问道:“是什么人,叫什么名字?我或许可用判官笔给你算一算。”
无眉摇摇头:“算不出的,如同正阴命没有破法一样,那个人的命也是无解的。”
花珏见他无意多说,便不再问,只试探着道:“那你记得……一个叫宁清的人吗?”
无眉愣了一愣,而后道:“我当然知道他,他是青宫第一代领头人,也是先帝最宠幸的一位国师,生前道号比他本名更出名,叫作三青,也便是我整理的那本书的名字。”
花珏讪讪道:“这样吗……”
无眉却很敏锐:“怎么,你问他干什么?可是有什么渊源?”
花珏摇摇头。当时无眉要给宁清换命,宁清临死前用判官笔判他“我事皆忘”,看来是真忘了。花珏不讨厌宁清,也有点喜欢这个心直口快,嘴上不饶人的小少年,两人毕竟有一段深重的往事,他觉得这样忘了,仍然有些可惜。
只不过无眉后来编书,仍用了三青两个字,大约在脑海深处仍然记得些什么罢。
“没有什么渊源。”花珏想了想,决定换个话题,“你说他是第一代领头人,青宫道派一开始,除了宁清,还有其他人在牵头吗?”
“自然有。”无眉讶异地看向他,仿佛在嗤笑他的孤陋寡闻,“你当现在的青宫是绣花枕头一把草,原先也是这样吗?当初都说青宫三星齐天,有三个真仙坐镇,一个天命相师,据说能逆改命数,一个护花道人,能看透神灵星盘,还有一个草鬼婆,五行玄学无一不精,单有这三人在,天下相师对青宫趋之若鹜,收入门中的弟子也绝非竖子,道派也因此盛极一时。时人说天下皆道道,时人长声生;说的便是他们那个时期的盛景。”
花珏“哦”了一声,有些不知所措:“护花道人……”
无眉挑了挑并不存在的眉毛:“他后面并没有留在青宫,大约只跟着宁清他们两三年,之后便云游去了。他是个闲散性子,意见也和其他人不同,认定青宫此后必将衰落,便与他们分道扬镳。”
“至于第三个人,和三青一样从不以真面目示人,虽然说是草鬼婆,但仍不知是男是女,据说是个偷学了苗疆蛊法的男人,所以不敢露面。此人曾在宁清死后留在宫中一段时间,过后不知去向。”
无眉谈起这些过往传言,显得兴致勃勃:“说起来,当初先帝驾崩之前,曾召见过这个草鬼婆,让此人侍奉床前,旁人一概不见。也有人说是草鬼婆下蛊害死的皇帝,不过不知道真假罢了。”
讲到兴头上,无眉还拿来一张草图,把当时的朝局给花珏细讲了一遍,花珏听得稀里糊涂,听时觉得很有趣,到头来想一想却什么都没记住。
无眉道:“你能记住就怪了,当时我研究朝纲,看人比我看命还要准,费了不少心思。”
花珏问:“你为什么要研究朝纲?”
无眉顿了顿,最后给出了一个不咸不淡的回答:“是当时有个人拜托我做这件事的,当然,后来也没用上,我跟他走散了。”
花珏摸了摸鼻子,不问了。他晓得无眉定然还藏着什么秘密,这一副稚气外表下的三十多年人生想必波澜壮阔,只不过无人能听了。
“不过这么看,他好像真的挺适合当国师的。”花珏暗想。入夜时,众人各自回房,花大宝蹭到玄龙的胸口当做床,小凤凰则窝在了花珏的肩窝处。
玄龙嫌弃地赶他们:“走了走了,各回各窝,不要打扰我和花珏睡觉。”
小凤凰控诉道:“这不公平,你整天霸占花珏,也得给我们霸占的时间,花珏好久没有摸我了!”
花珏把小凤凰捧在手里,而后翻了个身,用鼻子碰了碰玄龙的鼻子:“今天落雨,它们的窝里冷呢,就这样睡,好不好,嘲风哥哥?”
小凤凰再抖了抖毛,花大宝甩了甩尾巴。
玄龙勉为其难地道:“好,再叫一遍听听看?”
花珏却不叫了,他笑嘻嘻地往床里挤了挤:“不闹了,娘子,晚安。”
☆、真-一颗糖,草莓味的
第二天早上起来, 无眉又像往常一样奔出去不见了。花珏习以为常, 收拾家中时,却发现无眉给他留了张字条:“近日江陵五行倒水,晚上有鬼市, 我去玩了, 晚饭不必等我。”
花珏喃喃:“鬼市?去玩了?”
鬼市,顾名思义, 便是鬼魂亡灵开设的集市, 同鬼节那天阴门大开时一样, 是众鬼聚集活动的地方。只不过平日的鬼市与鬼节时不同:鬼节放的是地府中准备往生的魂魄, 只能在世间停留一晚上的时间。平常的鬼市中则多是孤魂野鬼,不去地府报道, 亦没有转生的功德,以厉鬼居多。
小凤凰蹲在一边,豪气干云地道:“不怕, 花珏, 你不必自卑,想去的话,我和那条龙, 还有花大宝同志当你的护卫, 保准什么鬼都不敢近你的身, 还要管你叫爷爷。”
花珏连连摆手:“不……不,我一点都不想去。”
当初半个化形不完全的小凤凰都能把他吓得半死,花珏心知自己要是去了鬼市, 会吓哭也说不定。
他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收好字条后,白日与玄龙溜出去玩了一圈儿,便当做约会。路上,旁人见到他们手牵手,姿态亲昵,认识花珏的笑笑便过了,还有上来攀谈祝福的;不认识的,也有一些鄙夷奇怪的目光,花珏便当做看不见,心平气和的。
花珏琢磨:“我们还差一个婚典,我想好了,我们应该办一场婚典。”
玄龙表示赞同:“你想怎样都可以,我只觉得我们还缺一个洞房。”
花珏:“……”
他小声说:“我会好好养身体的。”
玄龙笑,伸手揉揉他的头:“说个玩笑罢了,不急。”却又听见花珏补了一句:“养好了,就把你办了。”
玄龙偏头过去,看见花珏一脸的理直气壮,他伸手过去捏他的脸,低笑道:“谁办谁?”
花珏一本正经地道:“我办你。”
“好。”玄龙还是笑,吻了吻他的额头,“宝贝儿想怎样就怎样,我不拦着。”
其实玄龙上回也这么叫过他一次,然而花珏现在是真的被他这一声肉麻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架不住心上涌起丝丝的甜,他扒拉着玄龙的肩膀,恬不知耻地要求道:“再叫一遍,再叫一遍嘛嘲风哥哥。”
玄龙干脆把他抱起来,架在怀里往家中走:“宝贝儿,花小先生,还要听什么?你这要算作得寸进尺,我平常让你叫,你都不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