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鹤:“……”她仿佛知道为什么灵修会没落成现在这样了。
第一个进入考场的,竟就是方才站在他们身边与家人道别的小姑娘。
许是经过了一番自我调节,她的脸色依然苍白,却没有了先前瑟缩的犹豫,神色严肃而认真,眉宇之间透出一股不服输的劲来。
这样的她,看起来倒有了些天师的派头。
她刚一走进考场,瞬间被正中间那副盔甲吸引了视线。
盔甲此物,背后必定意味着战争与鲜血。
两军对垒之际,尸山火海,怨气遍地。人在生死关头爆发的无穷生气与执念,被因杀戮而产生的血气吸收,纠缠之下合三为一,便成了滔天的怨气。
血气依附兵刃而生。
懂行的都知道,开过刃的刀兵,最容易饮血成煞,盔甲同理。
即便有了灵化了形,也是十分危险的存在。所谓过刚易折,阴阳冲撞,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何况这副盔甲看起来陈旧不堪,片片金属弯折上翻,通通都被锈色和血污糊得没有半点光泽。左胸心脏位置的地方留着个拳头大的缺口,边沿全都焦黑腐朽得不成样子。
几乎在看到它的一瞬间,就可以想象出一个完整的故事。
莲鹤皱了皱眉,同是没有生命的古物化灵,她能感觉到这幅盔甲上面剧烈的灵力波动。
然而这种波动却非常奇怪。如同有人在不知厌倦地,规律地拍打着湖面,音浪自水面一波一波传进水底深处。
咚咚,咚咚……明明没有任何声响,却一下子震到了她的心底,不知不觉从身体里升起一股异样来。
说不上是难受还是别的,仿佛一池沉渣,被这波澜搅出大片浑浊的泥土来。
“好奇怪……”莲鹤死死盯着那副盔甲,眉心皱出淡淡的纹路,“总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它,有些熟悉,但又像隔着层东西,看不清楚。”
岳沉舟愣了一下,侧过头看了莲鹤一眼,眉头不由自主地皱起,像是在思考她话里的意思。修长的指尖轻轻敲在面前的玻璃上,指腹轻柔,没有发出声音。
那是他想问题时惯有的小动作。
每位考生只有限定的二十分钟,这个号码为“癸亥乙火”的女孩已经完全沉着了下来,小跑的步子顿了一顿,出人意料地一个转身绕开最中间的盔甲,果断向着左手边去了——那里立着一片密度颇高的展示台,都是些体积不大的小东西。
接着,她的手里出现了一个巴掌大小的圆盘。
那圆盘是纯白色的,看起来像一面便携化妆镜,嗡嗡抖动片刻,骤然绽放出强烈的光芒。
即便站得远,莲鹤此时也看得清清楚楚,那上面不断跳跃闪动着冰蓝色的符号与数字,内外几圈,看起来似乎是个高科技的仪表盘,居然有那么点科幻的违和感。
莲鹤用手肘戳了戳岳沉舟的手臂:“那是?”
岳沉舟也是第一次见这传说中的时新玩意,不免多看了几眼,答道:“电子罗盘。”
莲鹤一愣,脱口而出:“罗盘居然也有电子的?”
“如今的几个玄术世家惯会琢磨这些。”岳沉舟显然对此嗤之以鼻,“论效果,自然是比不得砗磲或玉髓制成的罗盘。”
他这话说得轻巧,作为文物,莲鹤却知晓,砗磲和玉髓罗盘都是古物,好是好,但价钱也不是一般的高,不是谁都能用得起的。
她记得不久之前,拍卖会上竞拍过一枚上古砗磲罗盘,价格被抬至天价,最后也是被某个世家竞得。
这女孩大约还年轻,并没有拥有宝器的资格。
她低头拨弄了手中的罗盘片刻,立刻迅速在场地的四个角上、以及靠近边界之处“啪啪”打下了几张符咒。
动作干净利落,没有片刻犹豫,甚至再也没有分心去看中间的那副盔甲一眼。
第21章 国家注册天师考试(四)
岳沉舟“嗯?”了一声,来了兴趣,微微前倾身子,颇有些意外:“罗盘加金光咒,她的功底很扎实,学的就是正统天师道,不亏是世家出来的。”
莲鹤顺着他把目光落在女孩身上,看了半天,始终不得要领。
她是文物成精,对玄术一道并不精通,最后干脆选择放弃,心里依然惦记着那盔甲,问道:“那副盔甲,她不打算研究吗?”
岳沉舟笑了一声:“我猜……她已经确定盔甲是个得分点,并不打算多浪费时间在上头。这姑娘年纪轻轻,倒是头脑清晰,实力不弱。怪不得能是‘家族的骄傲’,哈。”
他看得有趣,还不忘揶揄方才她在门口被一群人众星捧月的场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仿佛只是误入这处看了场精彩绝伦的比赛,哪里有周围陪考的家长半分紧张担忧。
这笑声落在莲鹤耳朵里,瞬间拨动了某几根敏感的神经,她狠狠瞪了岳沉舟一眼,气得牙痒痒:“你还有这闲心夸别人功底扎实!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作为妖怪酒吧的老板,岳沉舟完全就是个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生活废柴。教起孩子来更是随心所欲。今天是五行八卦,风水堪舆,明天又是纵水控火,占星推命,驳杂的很。
天知道岳寒到底学了些什么,到底能不能应付这种难度的考试。
这担忧像个核桃似的,在莲鹤心里兜兜转转,几乎要被盘出一层包浆来。
转眼之间,考场顶端的绿色信号灯闪动——考试时间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女孩匆匆提交答案,松了口气,惴惴不安地离开了考场。
她的答案很快被公示在了屏幕之上。
58号,如预想中一样,她果真选了那具盔甲。
“也是……”莲鹤嘀嘀咕咕,“那盔甲之上的恶意滔天,能走到这步的考生,应该都知道要选它。”
岳沉舟托着腮笑笑不语,干脆摸了摸口袋,掏出根烟夹在鼻下。
未点燃的香烟减了尼古丁的焦臭,只余烟叶脱水后苦涩而浓郁的清香萦绕鼻尖。
之后的几位选手也无一例外果断选择了那具盔甲。
莲鹤看着屏幕上岳寒的名字一点一点向上攀升至顶端的待考区,心脏就像被塞了个吹饱了气的气球,时而升到喉咙口,时而瘪着气荡进肚子里。整个人坐也坐不住,沿着巨大的玻璃窗从左边踱到右边,又从右边踱回左边,尖细的鞋跟敲在银灰色的地毯上,发出钝钝的闷响,应和着不远处家长们的窃窃私语,缠成一张无形的大网,直把人罩得喘不过气来。
岳沉舟被她晃得脑壳直抽抽,忍不住曲起手指敲了敲桌子,满脸不悦:“吵死了!要么坐好,要么给我出去。屁大点事,也值得这样自乱阵脚。”
莲鹤刚要出声反驳,头顶绿灯突的闪烁数次,考场左侧大门再度开启,走进一个高个子少年来。
正是岳寒。
与其它考生相比,他看起来过分年轻了,白皙的脸上一片沉静,因着举止从容不迫,原本深刻的眉眼都显得一派斯文。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自他走进考场开始,周遭原本那些轻声的谈笑与窃窃私语都停下了,无数眼神交错,全都落到了这个极为出色的男孩身上。
仿佛他什么都不做,就往那儿一站,就格外吸引人的视线似的。
岳沉舟闲闲地靠在墙壁上,半阖着眼皮看向下方。
岳寒站在考场边做着最后的准备。
他过早地脱了孩童时期的稚气,举手投足间带着自己一手一脚亲自指导出来的苍劲结实。
岳沉舟知道,普通的T恤牛仔裤之下,藏着的是怎样一副年轻精壮没有一丝赘肉的身体。以及掩盖在这皮囊之下,困于一隅的那缕魂魄。
像一颗被深埋于地底的种子,不知何时就会破土而出,吐出万年不化的冰寒,只要触摸到一星半点,就能把人冻成哆哆嗦嗦的冰碴子。
岳沉舟忍不住伸手挠了挠头,暗骂一句: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能装逼。
原本想着好不容易砍号重练,不怕捂不热那不爱理人的冰块性子。
没想到十几年下来,冰块还是冰块,却由冻得严严实实的昆仑寒冰,歪成了一根黏黏糊糊的夹心冰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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