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暨只将他当做可有可无的仆从,从不向他透露更多的东西。
鹤归面色森寒,乌发与黑袍在狂风中纠缠成展翅的墨色巨鸟,他细长的眼睛死死盯住岳沉舟,如同一把因淬毒而闪烁华光的刀,展示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岳、沉、舟——!”
随着他的吼声,周遭的地面竟然发出了微微的震颤,海水跳跃出细微的波纹,仿佛一锅即将烧开的水。
鹤归爆喝一声,掌心如有赤红的光线闪过,眨眼之间,数道黑红魔气窜上天空,混着冰冷的海水和狂风,瞬间向着岳沉舟的面门袭去!
方圆三里之内,立刻响起了巨大的真气撕裂的声响,把追着岳沉舟从屋内出来的莲鹤震在了当场。
然而岳沉舟站在原地,没有半点动作。
他露出了一个极浅的笑容。
那笑容淡到可以忽略,眼中嘲讽的笑意却极深,像是从心底里透露出高高在上的轻蔑来。
他微微抬起手。
只是这么一个动作,那团以千钧之势直扑面门的魔气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凌空一挥,竟在骤然间散成了四处逃窜的黑烟。
轰——
岳沉舟光裸的白皙脚踝向前轻点一步,凌空轻巧一挥衣袖。
啪!
疾风裹挟着劈山镇海的强劲力道,迎面击上鹤归的面颊,直将他整个人扇得就这么飞了出去。
鹤归没能做出任何保护措施,整个人就这么重重撞到了岸边黑色的礁石之上,嘴里涌出大量的血沫来。
若他是个人类,那么这一击的力道足以将他脖颈绞断,瞬间丧命。
可他并不是人类。
他挣扎着爬起来,一只手臂软绵绵地拖在一侧,鲜血自头顶顺着苍白而瘦削的脸颊不断流淌。
然后他咧开嘴,吐掉了嘴里的血,竟然发出了愉悦到极致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
他前俯后仰,肩膀抖动,嗓子因为剧烈的摩擦甚至发出了破锣一般的抽气声。
这种病态的挑衅彻底激怒了岳沉舟,他微微眯起眼睛,发梢下的眼睛里透出居高临下的光。
被这样清冽而极具压迫感的目光盯着,谁都无法抗住数秒。
鹤归逐渐收住笑声。
“小子,我警告你,我现在心情差到了一定地步。为什么心情差,都是拜你那个狗主子所赐。”
岳沉舟冷哼一声,又向前一步,五指在空中一抓一放,鹤归立刻被无形的空气扼住咽喉,从礁石那处提到了半空,又如死狗一般被甩到了平地之上。
“你若是再敢对我有半分不敬,我就把你狠狠拍到喜马拉雅山上,让你的主子,亲自,把你一点一点,抠出来。”
鹤归的黑发蜿蜒在海水之中,看起来就像疯狂蔓延的海藻。
他半边脸浸在海水之中,被冲刷成湿漉漉的惨白,愈发显得鬼气森森。
“岳……沉舟……”鹤归不断喘息,声音断断续续从支离破碎的喉咙间挤出来,带着可怕的扭曲笑意,“即便……今日……被你杀了,我……鹤归,能拦你片刻……我……不亏……”
话还没说完,他一掌猛击地面,如烂泥一样的身体再一次飞上天空,周身红黑的魔气瞬间炸裂,脸上血流不止的伤口本来被水浸成了外翻的狰狞模样,此时此刻居然在以一种缓慢的速度愈合。
魔气炸裂的冲击力以鹤归为中心向外扩散,将周围的黄沙与大块的石头撞得漫天横飞。
一时间,海边仿佛起了一团龙卷风,碎片漫天泼洒,涌动的气流因为与空气强烈的切割而显现出白、红、黑三色,奇异交织,仿佛一个即将踏平万物的怪兽。
岳沉舟心中怒极。
这怒意来势汹汹,几乎将他心头的柔软与温情燃烧殆尽,然而这种情绪并未让他的眉眼产生丝毫的变化,他满面冰霜,连一丝多余的表情都不愿意施舍于眼前这个疯魔的男人。
岳沉舟冷笑一声,缓缓张开右手。掌心之上,一个银色光点虚虚悬浮。
“不自量力!”
鹤归只觉得心口一凉,宛若被一把巨大的尖刀穿心而过,挑在刀尖,然后……再次被凌空甩了出去。
这一甩轻到漫不经心,仿佛像是在甩一袋生活垃圾似的。对于鹤归这样早已入魔的身躯来说,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但此时的他已是强弩之末,破布似的身躯在满是石头的沙地上翻滚数圈,停在了沙滩与马路的交界处,身下缓缓流出大片的鲜血。
他竭尽全力地喘息着,像是一个破了的风箱。透过迷蒙的视线,他看到岳沉舟白皙到刺眼的双足一步一步地向他走来。
我要死了吗?
他的身体发着抖,抖动的幅度越来越大,目光也一度失去焦距。
我要死了吗?
……不行。
鹤归,你怎么能死。主人大业未成,你还没能帮上他半一星半点!
鹤归目光凝起,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只用一种挑衅的,仇恨的目光死死盯着岳沉舟疏淡冰冷的双眼。
岳沉舟叹了口气,由上至下的目光落在那双眼睛上,含着最后一丁点的怜悯。
“痴人。”
第74章 终试(八)
“岳师!”
莲鹤跌跌撞撞地从别墅那边追来,眼神难以避免地落到了地上的鹤归身上,随后便再也移不开了。
“你……”她仿佛骤然之间联想到了什么,惊诧的目光转到岳沉舟风雨不惊的表情之上,连嘴唇都在刹那间失去了颜色。
四散的气流把海水卷成密集的水珠,像一场莫名其妙的雨,噼里啪啦地扑面而来,把在场的几人浇了个通透。
鹤归的瞳孔猛然扩大,他摇摇晃晃,拖着血迹斑斑的身躯勉强站起身来。
鲜血顺着黑袍在地上蜿蜒,甚至在身下积出了一个小小的血洼。
他却像是感受不到任何疼痛似的,看向莲鹤的眼中带着叫人心惊的,疯狂的光。
片刻之后,他一咬牙,大喝一声,再次向前冲去。
柔亮的长发在天空中高高扬起,像一面飞舞的战旗,从某一个角度,染血的脸居然有一种不辨男女的奇异的美。
这一次,时聚时散的魔气在他的手中凝成一把锐利的长刀,伴随着怒吼声,竟然向着莲鹤的面门狠狠砸下!
那一刻,莲鹤没能做出任何反应,只呆呆地看着鹤归那张陌生而熟悉的脸,心头一片空白。有那么一段时间,她甚至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完全空了。
“叮——”
接住刀刃的,是一把染着血色的红缨枪。
春意刚刚削过的齐耳短发被吹地向上凌乱支棱,露出沉默而英气的少女脸庞。紧接着她一个上挑枪尖,翻腕横挥,红缨枪与魔刃再次切磋在一起,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透过兵器锋刃的寒光,她的眼神一眨不眨地盯在眼前这个魔气冲天的男人身上,看他乌润如烟的长发,以及秀美苍白的面容。
这张脸,与莲鹤宛若双生。
春意的心头无法避免地沉了下去。她再次忆起了那截曾与她有过一段缘分的破裂红玉,以及附着在那块玉上的,叫她曾经浑身战栗的,经久不衰的浓烈恨意。
短短的功夫,岳沉舟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码头边的海面上,一道由白玉莲叶组成的道路正在缓缓消融殆尽,通向看不见的海洋深处。
暴涨的风就这么逐渐平息,明灿的阳光再一次穿透头顶的风罩,洒到潮湿的地面。
鹤归安静下来。他转过头,看向莲鹤的方向,目光中竟然带上了天真而邪恶的味道,与眼眶干涩,微微颤抖的莲鹤形成鲜明的对比。
许久之后,他竟然畅快地笑出了声。
“你这是怎么了?见到我为何是这种反应?你不应该很想见到我吗?”他缓缓向前逼近一步,不怀好意的目光一步步把莲鹤逼到角落,“听说你一直在找我。我的……姐姐?”
莲鹤的眼眶里凝着要落不落的眼泪,她几乎能听见自己从骨子里传来的碎裂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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