尺木。
几乎在刚刚看到这副画面的那一秒,他的心里就冒出了这个名字。
与此同时,岳寒突然觉得头晕目眩,眼前一阵阵发黑,脚步下意识的向前挪了半步,一脚踩进一捧冰凉的雪中。
隐隐约约里,他听见岳沉舟的声音。
那声音从模糊渐渐变得清晰,从他的脑海深处而来,听起来比他熟悉的岳沉舟要活泼些许,带着明媚的少年气。
“咦,这是什么?都说狡兔三窟,你们龙怎么也这许多毛病,到处挖冰窟窿,用来藏宝贝么?”
“此树名为尺木。是我毕生寻求之物。”
“尺木……龙无尺木,无以升天……的那个尺木?!寒岳,这便是……”
“是。时顷,今日,我要将它赠与你。”
……
我将它……
赠与你……
岳寒扶住脑袋,因为头晕目眩而踉跄了一下。他抬头,咬牙看向面前的参天巨木,忍不住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
浓黑的尺木在他的正前方散发着澎湃而浓烈的气息。
在这一瞬间,岳寒仿佛跋涉在亘古洪荒的时间长河之中,隐约看到天光一动,世界化作白茫一片,最后一枚齿轮上的冰雪消融,滴答落地。
所有时间归位,吱呀一声,发出缓缓的转动。
岳寒伸出手,仿佛被蛊惑了一般,想要触摸尺木的树干。可恰恰就在此时,他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树冠上的某个角落之中,一个黑色的影子。
一切多余的情感瞬间如浪潮褪去,岳寒心中警铃大作,几乎在同一时间,黑影化作一道浓烈的闪电,自上而下,猛然袭来。
砰!
沉闷的撞击声在山洞之间回荡,片片冰晶反射着声波,发出轻微的嗡鸣。
黑影倒地,手中如有实质的魔气溢散开去。他抬起头,看向岳寒手中的武器。
——那是一把约有一人高的长弓。
宛若万年冰川凝为流线,烈焰金光镶嵌其中。角弓霜白,在他主人的手中,骤然绽放出耀目的光泽,灵力甚至卷起一阵狂风,直冲天穹。
仿佛感应到尺木的灵力,弓身不停发出微微颤动,仿佛兴奋难忍似的。
黑衣人侧倒在地,面容隐在黑布之下,姿态却说不出的放松,一双熟悉的眼睛自帽兜底下露出,眼中甚至隐含泪花。
“妙极,真是妙极。看来霜白认主极为顺利。”
他的视线黏在岳寒手中的长弓上,眼中露出复杂的神色,声音与上次见面全然不同,但那阴阳怪气的语调却让人一下子就能辨认出来。
白暨优雅地站起身来,看向岳寒含着敌意的双眸,莞尔一笑。
“你们师兄弟,何必对我有如此的敌意。千年了,我与你们从来不是敌人。”
那双眼睛轻轻向上一挑,竟然有一种十分违和的,凌厉而魅惑的感觉。
“寒岳,这天底下要说有人绝不会害你,那便是我。”他向前走了一步,下一秒,竟对着岳寒屈了屈身子:“按道理,我还该管你叫一句……尊主。”
岳寒心头一动,握着霜白的手紧了紧,他冷冷看向眼前的黑衣人,眼中没有半点情绪。
白暨见他如此反应,歪了歪脑袋,似乎笑得更开心了,眼睛里闪动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之色,就像透过眼前逐渐恢复力量的岳寒,看到了自己终其一生要追逐的东西。
“你该相信我,我与时顷……哦,或者,该叫他岳沉舟,从头到尾的所求,都是一样的。”
第78章 终试(十二)
岳寒的视线有些模糊,脑袋昏沉,几乎要往一边栽下去。
从虎口上生出的点点鳞片仿佛骤然汲取到了新生的力量,瞬间爆发出一股陌生而强烈的滚烫温度,争先恐后地从最深处浮了出来,顺着经络,透过皮肤,向着全身迅速蔓延,很快,就连他的脸上长出了银蓝色的纹路。
他依然保持着清醒,腰板自然地绷出孤拔挺直的线条。这让他的五官深邃到凌厉的地步,映着诡异的图腾,充满了冰冷而诡谲的邪性。
“闭嘴。”他冰冷的视线死死盯住白暨,周身居然缭绕起一些没有温度的青色火焰,“师兄跟你这种人……怎么可能一样。”
听到这话,白暨没有分毫的意外,他的眼睛弯成形状怪异的月牙,心情极好,就连话也多了起来。
“岳沉舟跟我不一样?他当然与我不一样。”
他拍了拍掌心里的烟尘,再次抬头看向尺木巨大的树冠,陶醉地深呼吸一口。
“帝师最疼爱的孩子,最年轻的九曜星君,天道的宠儿。掌管人间光阴的、大名鼎鼎的……岁星时顷。怎是我这样低贱的灵兽之流可以与之相提并论的?”
白暨低声笑了几声,一步一步向前走去。他看着岳寒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脸庞,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恶意。
“寒岳,你作为灵兽之首,诞于寒境的鳞龙,难道……不比我更、加、清、楚?”
岳寒的目光剧震,紧盯着那张黑袍覆面之下唯一露出的眼睛,像是在仔细分辨那是不是谎言。
岳沉舟曾经说过,在最早的时候,他与自己都在灵境帝星坐下效力,彼时帝星紫垣是唯一触摸到天道之人,为天下之师,受所有人供养。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并不是一个人类这种可能性。
一时间,岳寒觉得无比荒谬。他无可避免地联想起许多往事。
灵兽……
《灵书》上曾有过大量关于他们的记录。从洪荒开始,便有灵兽存在的痕迹。他们与灵修一样,修灵道,求飞升,曾无比繁盛。据说巅峰时期,上古四灵——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的后代纷纷现世,引万妖俯首。与灵修命运相似,灵兽一族在灵魔大战之中受到灭顶重创,死伤大半,剩下的那些难成气候,抵不过灵气衰竭,最终化为一个又一个的传说。
岳寒识海剧烈颠簸,丹田仿佛被骤然打进一股烈焰,在五脏六腑之间进行一场惨无人道的屠杀。原本他就快突破筑基,境界极为稳固,可此时再也无法支撑炸裂的内息,全身上下如被冰水浸透,涔涔冷汗在身上结出层层冰霜来。
与此同时,他清晰地听见一个声音从尺木幽深不见底的枝干之上传来。
那个声音苍老、低沉,醇厚而温柔。时而如同淙淙流水,时而又像风中清脆地风铃,这声音正在无声哼唱,驱散了他体内暴走的真气,让他骨头酥麻,无比舒适,几乎就要这么睡过去。
他觉得自己的灵魂漂浮在半空之中,在这样的歌声里,穿过沧海桑田,穿过面容模糊的人山人海,在世界的尽头,投入了一个温暖而熟悉的怀抱。
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的双手已然贴在了尺木之上,从手腕到手肘都陷进了那片黑色泥沼之中,仿佛要与尺木融为一体。
岳寒浑身一颤,瞬间清醒过来。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猛然意识到,他的修为已然满溢,竟然已到了突破的地步。
一时间,冰冷森寒的雾气从他的每一个骨头缝隙之中侵入全身,而丹田之中的烈焰却带着将所有灵力燃烧殆尽的高温,仿佛要将他烧成一具焦黑尸骨。
啪、啪、啪……
“不愧是灵兽之首的麟龙。”白暨看着他痛苦的表情,竟然笑着拍掌,满意道,“尺木这等天地至宝,却能与你融合地如此之顺畅。这十八年,岳沉舟倒是将你的底子打得极好。想必……也是为了等待今日。”
“住口!”听到岳沉舟的名字,岳寒仿佛被猛然触了逆鳞,大喝一声,几乎把一口牙齿生生咬碎,“不许你……侮辱……师兄。师兄……跟你,不一样!”
他扶着尺木的树干缓缓蹲坐下来,目光已然涣散地不成样子。
在他的记忆中,自己从出生开始便与旁人不一样,在见到岳沉舟之前,他从未对任何事情有过强烈的反应。
可是岳沉舟不同。他是不同的。
他牵起自己的手,一笔一划地教他写下名字,温情脉脉地为自己启蒙,就这么一起走过了十二年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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