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起身,看到了正在倒水的徐长生。
“晏小公子,你终于醒了。”
徐长生将水递给他,解释道:“师父得知师弟被困,担忧不已,悄悄离宗,去了附近,赶到时,大战已停,他找到你们,将你们带了回来。”
闻言,晏雪空蹙了蹙眉。
各宗追杀,定然保密,青穹宗主是如何知道的消息?
想到青穹宗的覆灭,他心中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不行,徐师兄,我得带御尘哥哥离开。”
“师弟伤成这样,你们能去哪儿?”徐长生安慰道:“你放心,师父行事隐蔽,除了我和他。没人知道师弟回来了,何况,我宗护山大阵传自上古,他们轻易破不开。”
这是御尘哥哥的记忆幻境,改变不了真实的过去,晏雪空明知不对,却只能看着一切发生。
叶瑶汐早已回了叶家。
青穹宗弟子还和以前一样,每天练剑玩闹,可不能离宗,不能下山,时间一长,任谁都会有憋闷之感。
这一日,山下忽然有了变故。
从未来过青穹宗的谢家家主,带着一双年仅十一岁的兄妹,来到了山门外。
他似乎受了重伤,在外面大哭大喊:“谢御尘!你给我出来!”
青穹宗众人本不想理会,可他整日的哭叫,实在叫人心烦意乱。
徐长生站在台阶上,强忍怒意道:“谢家主,世人皆知,师弟已叛宗,如今并不在宗门!如果我没记错,他离家时,也早已与你们断绝关系,你来做什么?”
谢家家主道:“他是我儿子,血脉牵引,我怎会不知他在不在这里?他闯下弥天大祸,往这里一躲,自然无事,可连累了我谢家满门啊!”
徐长生道:“什么意思?”
谢家家主便吐血,边搂着一双儿女,哭道:“那些人找不到他,查到他是我儿子,就要灭我谢家满门,可怜我妻子儿女皆被杀害!这两个孩子,是我唯一救下的,是他的亲弟妹,我快不行了,他不管也得管!”
“……”
徐长生焦头烂额,不知该如何处理。
一声轻叹,青穹宗主现身。
徐长生欲言又止:“师父……”
青穹宗主看了看,那两个孩子年纪还小,未至筑基,此时怯弱不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谢家家主脸色衰败,浮现了死气:“我知道,他恨我,但受他牵连,谢家满门被灭,还不够吗?他的弟弟妹妹是无辜的,若他见死不救,道心何安?”
青穹宗主终究动了恻隐之心,叹道:“谢家主,若你所言当真,你将两个孩子留下,自行离去。”
谢家家主闭了闭眼,将两个孩子往前一推,决然转身。
“爹,爹——”
见谢家家主已离去,两个孩子哭成一团,青穹宗主便想开启大阵,将他们接进来。
“师父!”谢御尘的声音在后方响起,他才刚醒,站都站不稳,被晏雪空扶着,来到这里,阻拦道:“不能让他们入宗。”
话音刚落,那两个孩子听到了,怯怯的哭道:“哥哥……”
谢御尘身形微顿,后面的话一时竟说不出了。
青穹宗主了然,道:“只是两个孩子,你离家时,他们才出生,与你娘的死并无关系。此次之事,谢家遭劫,他们无依无靠,为师做主,收留他们一段时日,待风头过后,再将他们送走吧。”
谢御尘道:“师父,万一是计……”
青穹宗主摇摇头,道:“我辈修行之人,但求问心无愧。”
那两个孩子被带进了青穹宗。
晏雪空怔怔地站在山门处,这是陷阱吗?他真的不愿相信,人心能恶到这种地步。
然而,由不得他不信。
就在那天夜里,杀戮骤起,哀嚎之声响彻无妄山。
青穹宗的护山大阵,破了!
以凌云宗为首,各宗各派杀上了山门,白天在山门前叫喊的谢家家主,赫然在列!
什么谢家遭劫,什么灭门,什么托孤,都是阴谋!
青穹宗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连隐于后山的老宗主与护宗长老都拖着垂垂老矣的身体出来战斗。
就像一场噩梦。
夜色褪去,迎来的不是黎明,而是更沉的黑暗。
晏雪空如同一道幻影,跨越三百年的时光,漂泊在尸山血海中,此时此刻,才真正明白,谢御尘为何会修无情道。
“走!快走啊——”
老宗主与长老心知无望,纷纷自爆,为众人拖延时间,传送逃亡。
重伤的青穹宗主含泪抛出卷轴,带着仅剩的弟子逃离了无妄山,可传送至一半,他五脏俱焚,七窍流血,与众人一起跌落山谷。
“师父!”徐长生泪流满面,踉踉跄跄地扶住他,翻找着丹药喂他服下:“师父,你撑住……”
仅剩的几个小弟子互相支撑着,哭成一片。
谢御尘身上的血流了一地,他丝毫未觉,走到青穹宗主跟前,跪了下来。
徐长生转头,拽着他,嚎啕大哭:“都是你!都是你的错!”
谢御尘仿佛麻木到了极点,脸上全然没有情绪。
青穹宗主抬起手,胖乎乎的身体像是干瘪的气球,红着眼睛道:“长生,这不是你师弟的错,是师父识人不清,葬送了宗门,害死了诸位长老与徒儿……”
徐长生拼命摇头:“不是,不是!”
青穹宗含泪道:“你们大多无父无母,师父带你们回宗门,本想着,让你们能有个家,到头来,却害了你们。以后,师父不能再保护你们了,你们要好好的,隐姓埋名,好好活下去……有朝一日,若能……”
他费尽力气,转过头,看向山门的方向。
谢御尘没有流一滴眼泪,哑声道:“师父,我会报仇,重建青穹宗。”
青穹宗主闭上眼睛,手臂无力地垂落,身体从内部碎裂,化作点点灵光,灰飞烟灭。
“师父,师父,啊——”
徐长生失声痛哭,发了疯似的,一拳打在谢御尘身上:“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赢凌子曜?你为什么杀那么多人?你为什么害了李师弟和周师妹,又害死了师父?你不是我师弟!我没有你这个师弟!”
谢御尘面无表情,无知无觉般任他挥打。
徐长生的第二拳没能落下。
“够了!”
晏雪空金眸燃烧,挡在谢御尘跟前,一字一句道:“这不是他的错,他比任何人都痛苦。”
徐长生呆了呆,如梦初醒般,看着自己的手,哭喊着站起来,往山壁跑去。
“徐师兄!”几个小弟子连忙去追他。
晏雪空转身,抱住了谢御尘。
同门背叛,九洲追杀,一路交战逃亡,亲人设陷,宗门尽灭,待他最好的师父因他而死,最理解他的师兄满腹怨恨。
天地之大,他心中的苦又能向何人诉说?
“御尘哥哥,我在这里。”
晏雪空哽咽道:“就算所有人都丢下你,我也会陪在你身边。”
谢御尘手指微动,眼中终于有了波澜,轻声唤道:“晏晏……”
晏雪空应道:“我在。”
“晏晏。”
“我在。”
空旷的山谷中,谢御尘抬手抱着他,一遍遍听着他的声音,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他的存在是真实的。
他们在此地,僵坐了两天。
徐长生还未回来,却先等来了追兵。
“御尘哥哥,他们追来了,我们得离开这里。”
“晏晏,我不会再逃了。”
随着宗门被灭,青穹宗主陨落,谢御尘身上隐约有了些变化,那些年少的轻狂意气渐渐消失不见,他越来越像三百年后的元辰天尊。
冰冷,漠然。
心中只剩最后一片柔软的净土,用来装着银发金瞳的少年。
他最重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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