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圣国师告诉他要收敛锋芒,韬光养晦以待来日,所以他偷偷读书、练剑,尽力淡出人们的视野。
他拼命安慰自己此时的隐忍是为了日后更好的发声,可他忘了即便什么都不做,只要他活着一日,璟帝就忌惮他一日。
后面宴会的内容在他记忆中已经淡薄,只记得自己浑浑噩噩走了出去,走到了一棵丁香树下。
三月,树上的花苞都还没结。抬手抚上光秃秃的枝桠,他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归来。
“墨泷渊也有丁香,殿下不必担心。”
那探花郎不知什么跟在了他身后。
“您盛名远传,墨泷渊的百姓都很敬重您,那里的人热情,到了那里和家中没有区别。”
话说得诚恳,他心里稍微好受了些,但对于这位异乡客他仍不能掉以轻心。
“这里的情况你都看见了,不会想家吗?”
探花郎微微一笑。
“心安定的地方也是我的家乡。”
他们分明第一次见,却如同故人归来一般。或许是当初那篇文章令他产生了一些共鸣,他对眼前的人多了几分欣赏。
宴会结束的第二天,他还在收拾行囊,就听说璟帝予了探花郎将军之位,只是镇守哪里还没有定下来。
这是件出乎意料的事情,按璟帝的德行该封他个文官圈在身边才对,更令他吃惊的是,璟帝居然让他拟个封号。
“胃里好受些了吗?去沐浴吧。”岭将军接过他喝得干干净净的碗,“说起来,殿下当初为何拟了’岭‘字给臣。”
“见你翻山越岭,随便拟的。”
其实不是,他见他的第一眼,脑海中只剩下一句“笑时犹带岭梅香。”
离开时他暗自发誓自己一定要风风光光的回来,而现在他已经是江国的新帝了,终究不似旧心情。
不然他也不会执拗地在岭将军面前自称“孤”,说到底,他仍念着自己是淮王的时光。
往屏障后走时,他回头问岭将军。
“阿澈,还记得我们在墨泷渊的日子吗?”
“永世难忘。”
第120章 第二世·数九寒天忆
关于墨泷渊有这样一个传闻。
说是曾经有条白龙盘踞于高山之上,降下冰雪堵住前路,从此墨泷渊长冬无夏,百姓们苦不堪言。
某天山中金光乍现,人们齐齐朝天上看去,只见一条不知从哪来的黑龙飞身入山,直捣山巅白龙老巢。
一黑一白两条龙缠斗了整整三天三夜,最终白龙败下阵来,这里的冰霜才逐渐消融。
“这故事是你自己编的吗?也太离谱了点吧。”
“哪能啊,奴才也是从话本子里看的,讲出来逗殿下一笑罢了。”宫人卷起马车上厚厚的挡雪帘子,往前面一指,“您瞧,挡在我们前面的那座山就是传说中的雪山了。”
顺着宫人所指方向看去,果真在江流围绕间看到了一座山,可那山却不像传闻中那样高不可攀,顶多算是个小山头。
得多大的雪才能把这山堆积得相行两难呢?他笑笑,故事就是故事,神鬼志异,不过是夸张的渲染。
可当马车跨过江流行至山间之时,他突然感觉到一种没由来的沉闷与心慌,大概是这里寒风彻骨,凛冽空气中总带着悲凉,肆意掠夺人身上的温度。
从邝安行了将近一个月才堪堪到墨泷渊,此身白雪皑皑就是这里送给他的见面礼。
裹紧身上的衣服,他顺手捧着小暖炉,又把窗户严严实实关上了。
“殿下,您不看看山中雪景吗?真好看呀,要是这雪能落进邝安城就好了。”
雪于他而言该是稀罕物,从前只在书上读过,画中笔触描摹不出万分之一。但等他真到了拥雪之城,却连一点兴奋的心情都没有。
“不了,冷。”
确实冷,冷得他心都颤了。
闻言宫人赶紧放下了挡雪帘子。
脚下颠簸,山路并不好走,但感知到摇晃,就好像一草一木都浮现于眼前,他甚至看到了奔跑于雪间的麋鹿和飞到枯树枝头的锦鸡。
这样想着,话也从嘴边溜了出来。
“山上能打猎吗?”
“能呀,刚才还见着了。瞧着比狩猎园的动物还灵巧,殿下,以后您就不愁没地方大显身手了,这里还没人处处限着您。”宫人滔滔不绝,“依奴才愚见,虽然偏了点,冬天的时候冷了点,但墨泷渊还是个挺有灵气的地方。”
“……嗯。”
察觉出他兴致不高,宫人不敢再多说什么,就这样沉默着,忽然宫人勒停雪中跋涉的马,掀开帘子的一角,兴奋地喊道:“殿下,你快看呀!”
雪他都不愿看,这里还有什么能吸引他的东西?他探出头,只见不远处有片郁郁葱葱的竹林,落雪压弯了竹叶,竹枝却愈发坚韧挺拔。
“墨泷渊冬天这么冷,居然还长势如此喜人的竹子,要是野生的话简直是奇迹吧!”
宫人滔滔不绝地说着,他什么也听不见了,耳畔嗡鸣作响,震得他几近眩晕,胸口处撕裂般疼痛。
目光涣散,残影之中见到的却是缠斗的黑白两条龙,最后黑龙占据画面,他意识尽失。
等勉强睁开眼,他发现自己已经在温暖的床榻上了。
伺候他的人都说他是舟车劳顿,水土不服,生病了。只有他自己知道不是这样的,病由心生。
墨泷渊不对劲。
就这样病了几天一直不见好转,每天的食物不合胃口,吃不下。宫人们知道他喜欢甜食,变着花样给他做,依旧食不下咽。
再之后就干脆不吃了,他昏昏沉沉地病着,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后来被瓷勺与碗碰撞的声音唤醒,迷迷糊糊中,他也看不清捧碗的人是谁,胃内叫嚣不止,他都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支起身子来不管不顾夺下那人手中的碗,狼吞虎咽地喝下了碗里的东西。
是甜豆花,滚烫。
“殿下!”
那人慌忙阻止他的动作,还是晚了一步,他把甜豆花喝了个精光,舌头烫得麻木,头脑却清晰起来,待看清眼前人时他都怀疑自己病糊涂了,出了幻觉。
探花郎,或许该改称岭将军,正怔愣地望着他,不过一瞬间便回过神来,取走他手中的碗,吩咐宫人接了凉水过来,递到他嘴边。
“含住,别咽。”
后知后觉的疼痛让他不得不听了这人的话。放下碗,他刚想开口询问岭将军怎么来了墨泷渊,对方却抢先一步。
“臣想家,所以特意请命回来了。”
拙劣的借口。
横跨南北、费劲千辛万苦考取功名,最后又回到了原点,谁信?
从璟帝给了他将军之位后整件事就变得奇怪起来,更不必说现在的放虎归山。
思来想去,他只能隐约推测出一个理由。
璟帝垂涎美色,却更畏惧他神仙的命格,就算他被“流放”到边境也不能安心,总得想办法赶尽杀绝才是。
再看这位岭将军,既然是为了罗刹国,又不甘委身于璟帝,退而求其次到他身边潜伏来了。
他不禁悲从中来,本来临走时岭将军那番话让他以为能与此人寻找些魂魄的共鸣,终究是俗物。
早知道那碗甜豆花就应该先拿银针试试毒。
岭将军当然不知道短短时间内自己已经被透彻剖析,转手拿起放在桌上的药,仔仔细细舀凉后才递过来。
贴心的举动并未引起他心中丝毫波澜。雪中送炭是个收买人心的好计谋,可惜他是没有心的。
每当他察觉到自己因为别人对他好而感动时,总会想起那枚裹在糖中划破他舌尖的石子。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对他好。
但他还是笑吟吟地凑过去张开嘴,在嘴唇即将触碰到盛药的汤匙时又停住了。
“还是有点烫,劳烦将军……”
岭将军二话不说又舀了几下,刚把汤匙往他嘴边递,他就伸手拦住了。
“尝一口。”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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