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他到底问了时踪:“你怎么了?警察为难你了?”
时踪摇头。
其实他也没有太怎么样,但不得不说,李融景的话还是对造成了一定的影响。
在没有任何记忆的时候,他安详地做他的客栈老板,进入游戏的时候,他也觉得挺有趣。因为他认为他能通过这个游戏找到自己是谁。
到时候他就不是茫然无依的,而可以有一个清晰的目标。
然而现在他渐渐恢复了记忆。
记忆透过玉、通过梦境渐渐将他的前尘传递给了他。
可是他依然感觉离从前那个“明月”很遥远。
不仅如此,他更对自己到底想要什么而产生了实实在在的困惑。
明月最初走上IT这条路,创建TheMoon,是为了挑战他母亲,到后来挑战技术本身也成了一种趣味,他也就继续了下去。
后来他在这个领域到达了让自己足够满意的成绩,组织又束缚了他,他丧失了这方面的乐趣,所以他想离开。
他从高楼上跳了下去,生命进入了另一个维度,还参与了地狱设计的跟人性考验有关的游戏。
这让他感到了新的乐趣。
他或许有机会认识宇宙的本源,所以他在那场游戏里彻底放弃了生的机会。
他在游戏里毫不顾忌地坑人杀人,毫不顾忌自己的道德值降至谷底,因为他想留在地狱这个维度。
再后来,大概是在地狱待腻了,在得知新宇宙的存在后,他迫不及待地又想去看看。
地狱由余钦出生的那个特别种族所掌控。
他们似乎生来就被赋予了这样的使命。
可人类、最初鬼魂亡灵、阎王一族又是从何而来;生命的终极奥义到底是什么……
他想去新宇宙寻找答案。
尽管他不知道新宇宙到底有什么。
就像是从高楼跳下去的时候,他也并不确定地狱真的存在一样,他其实不是特别在意结果。
时踪回顾了一下明月时期的自己,发现他这样的人,简直百无禁忌。
他连自己的死都不在乎,当然也没有什么崇高的、利用自己的智商与能力为人类造福的理想。
尤其是他去到地狱,能够站在时间之外之后。
看着在红尘中挣扎的芸芸众生时,那个时候他的心境如同俯瞰蚂蚁的神。
他知道蚂蚁除不干净,今朝踩死几个,明天树下就又会出现一窝。
同理,再多的人在他面前死亡,他也不会有任何波澜。
死亡,灵魂入地狱,受刑罚,再入尘世。
周而复始,流转不休。
所以在他看来,生命是没有意义的,死亡本身也是没有意义的。
从前在地狱的时候,他跟余钦一见面就容易针锋相对,他没有和余钦谈过这些事情,倒是和在地狱服役时候的顾良聊过一次。
对此,顾良的说法是:“你的问题是太聪明、什么都不缺,与此同时又太闲了。普通人学十年的东西,你一个月就学会了,当然觉得无趣。人们常说,愚者常乐,聪明人大多痛苦,这话有一定道理。
“再者,大部分人一辈子都在为生活奔波,房贷车贷社保孩子的学费,这些事情都够他们操心了,当然不会有你那样的问题。
“此外,有些人跟你条件差不多,但他们共情能力强,能够认识社会的问题,愿意为之做出改变,从而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又或者,有些人责任心重。就像三殿那样的。他从生下来就履行着自己的职责,所以他不会彷徨。
“可你既聪明、不差钱、脑神经与共情能力又都有点问题,并且你还没有责任心,什么都可以抛下、什么都可以不在乎,也就有了这么多……
那个时候,瞥见明月的表情,顾良终究换了个说法。
“不过还是有很多人和你是一样的。很多科学家后来要么自尽、要么发疯、要么开始研究神学宗教。
“但是明月,我想说的是,你不是什么神,你确实比普通人走得快了些,但你本质还是人。
“其他人走路的时候,既走得慢,又容易流连路边的风景。有时候看见一朵花,他们就决定留在那里,不再继续往前。这朵花对他们来说,就是他们人生的意义,他们愿意为之耗费一生的时间。
“你可能走得太快,没有把那些花看清楚,又或许你站得高、追求高,所以还没有遇到可以让你留恋的花。
“但我觉得你可以找到的。你总有一天会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那个时候,明月看向顾良道:“你的话前后有些矛盾,说得这么好听,是怕我放你回人间的时候搞小动作?”
沉默三秒后,炖鸡汤功力见涨的顾良很诚恳地回应:“我还是有那么一点发自肺腑的。”
迟迟没有听见时踪的回应,贺真一脚刹车将汽车停在了路边。
时踪身体前倾的同时,看见了不远外路口的红灯变成了绿灯,然后车流继续往前,不知道哪里才是他们的终点。
在红绿灯交替的刹那,作为迷藏客栈的老板时踪,他从第三方的视角回顾了一下“明月”的一生,忽然发现,其实李融景和顾良说得都不算对。
确实,在曾经的明月看来,生命是没有意义,死亡也没有意义。
所以或许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想要去往更广阔的的天地,找到宇宙真正的造物主,认识到生命的本源。
创立TheMoon,跳楼自尽,留在地狱受罚,成为地狱公职人员中的一个、借此探索着更多的生命信息,想去新宇宙……
这条路漫长到几乎没有止境。
他一直在路上,像漂泊的游子,看不见终点,也找不到归途。
比如现在,他既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也不知道另外那十分之三的灵魂去了哪里。
他走过了非常漫长的一生,从一个维度到另一个维度,再到下一个维度,一直在寻觅着什么,永远不肯停下来。
但这不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反而恰恰是因为他想要的太多了。
包括那所谓的“自由”,其实根本就是求不得的奢侈之物。
可贪心的他偏想试一试,看看它有没有存在的可能。
他想要的太多,智慧超出了普通人,可又不能真正像高维生物那样近距离得认知到天地万物,所以才痛苦,所以才不断想要进一步、再进一步……
所以实际上,在“路上”的时候,他不是没有看见过让他想要停下来试试的“花”。
可他认为自己没有足够强大的能力去把它留住,让它真正属于自己。
不能永远属于自己、或者不能真正属于的东西,那干脆就不要了。
就好比如果他真的爱上什么人,爱人会生病、会老、会死、也可能会变心;就好比组织里所谓的信仰他技术的信徒,他们并不是真心拥戴他,对他有的只是利用。
仅仅作为普通人,明月根本无法掌控一切。
如果要谈什么改变世界的远大理想,或许就更可笑了。
毕竟,就连简单的父母的喜爱,他都从来没有得到过。
所以他干脆只是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他缺少一个让自己停下来的充分理由。
“时踪?”贺真一把攥住时踪的手。
时踪从梦魇一般的往事中彻底醒过来,然后问贺真,“我没事儿,不过你这是——”
时踪目光下滑,瞥向贺真握住自己的手。
贺真很严肃、也很一本正经地开口道:“补充协议约定了,我应该向你表达适当的关心。”
时踪笑了笑。“我没事。只是站在庐山中的时候,有些事情看不清楚。现在才看明白一些。”
贺真问他:“什么事?”
时踪淡淡道:“小事。”
“如果是小事,你怎么会——”
“是,我脑筋是转得快。但有时候对你们来说很简单的小事,我要想一段时间才能想明白。”
“比如呢?”
“比如共情方面的问题,或者你们正常人认为的正常三观。有时候我会觉得你们的想法比较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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