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半间屋子的昏暗灯光,祝神恍惚发现贺兰破的眼眶红了。奈何没等他细看,贺兰破说完话,便关上了门,彻底消失在了房门外。
祝神独自端坐窗下,对着合上的门框看了许久。
窗外吹进一阵夜风,葳蕤的油灯忽明忽灭。
祝神的眼神平静得宛若一泊湖水,他低头凝视着愈疾神,独自喃喃道:“我会回家的,小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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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吧,谁演得过你啊
(明天最后一更正文完结)
第101章 101
祝神没有带走那个愈疾神。
第二天的清晨他坐在床边执笔写了一张字条,随后带着字条和那柄长剑离开了七言镇。
贺兰破的愈疾神安静地立在窗台上,朝阳的第一缕清晖透过窗缝挥洒而来,这是祝神涉足过这个北方小镇的唯一痕迹。
如果他无法活着打败戚长敛,那这个愈疾神随他去了也只会被辜负;如若他还能回家,再向贺兰破亲手讨要也不迟。此去丘墟,终究是一场豪赌。
祝神等了三天三夜,终于等来了第一场雪。
丘墟的雪花从未如此尖锐锋利,好像从飘落下那一刻起就带着无比的恨,每一片顺着风钻入他的袖口衣领时都化作刀片将他刮得皮开肉绽。
祝神今日穿着年少时在宅子里最爱的一身黑衣,即便浑身浴血也与平日没有差别。像过去那些年他每一次被戚长敛抽打那样,呼啸的风雪将祝神捶打于一方天地之中,风中带着十足的狠劲,在他四周横冲直撞,仿佛生了拳脚,无声地和祝神过起招来。
可风也只是风罢了,它能将祝神搓圆揉扁,祝神出剑却无从还击。
直到他筋疲力尽,靠剑撑着半跪在雪地里,戚长敛才缓缓出现。
他走到祝神眼前,身上仍穿着在一帘风月虐杀祝神时的那套衣裳——衣衫下摆残缺一片,是当时临死的祝神拉扯着他不肯放手,他便斩去了这块衣角。
祝神低着头,单手撑着剑,双膝跪在冰冷的雪面上,侧脸与眉梢都被雪花刺出了血口。
“你果然来了,师父。”寒风吹动着十七岁的他额头上的碎发,祝神盯着自己的脚尖,不动声色地扬唇露出一个笑,“小鱼的沾洲叹把你送来了。”
戚长敛蹲下身,抬手擦去他眉梢的血迹:“怎么现在知道叫师父了?”
“怕你死了听不到了,大发慈悲叫你几声。就当我还你这些年借我一颗心的日子。”
祝神握住剑柄,慢慢起身:“如今这具身体里的心也不是你的,我可以安心杀你了。”
戚长敛跟着起身:“即便是我的,你也能安心杀我。”
祝神摇头:“我不安心,不是怕死,而是揣着你的心,总觉得与你还没两清。”
戚长敛笑意更深:“还是这个祝神看着顺眼——我就想回来看看你。你在那边忘了我,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他勾着食指想要抹去祝神嘴角淌出的血,却被祝神别脸躲开。
一个眨眼,祝神便退到了几丈之外。
戚长敛的受悬在半空,他收回去,捻着自己的指尖低声说:“不记得我的祝神,就不是祝神了。”
祝神竟也笑了,唇角微扬地点头:“我会如你的愿,一辈子记得你了——但在这之前,我要先杀了你。”
戚长敛若有所思地凝视他许久,忽道:“贺兰破呢?难道沾洲叹……送我和送他回来的时间不一样?你已经见过他了?”
“他很好。”祝神说,“不劳你挂怀。”
此时远处传来渐近的脚步声,他二人不约而同地与彼此对视了一眼,谁都没有往传来声音的方向看。
戚长敛垂下眼,忽然明白了沾洲叹送他来此的意义。
当年他是座上宾,如今已成戏中人了。
可他还是不死心,最后一次询问祝神:“要不跟我回家吧?咱们回去,再也不出来了。”
祝神听见这话猝不及防怔了怔,随后笑出了声:“家?我以前是有家的,凤辜坐在家里,把我从小养到大,后来那个家被你毁了;再然后我找到第二个家,每天守着小鱼,你跟过来,把我毁了;如今我终于又有家了,但回去的路渺茫难卜,小鱼还等着我,等得白了头发也不知能不能把我等到。我一生都在找家,但不是和你的家。”
他把剑从雪地里拔出来:“说个我能答应你的。”
“再叫我一声师父。”
“师父。”
话音一落,戚长敛疾风闪电冲过去朝祝神出手了。
祝神以肉身迎战,两个人都没有动用念力,当即打得难分敌我,卷起一地雪屑。只几个瞬间过去,再分开时,戚长敛和祝神皆是一身的伤。
戚长敛站在祝神身前:“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放下你的剑,跟我回家。”
祝神几乎快跪不住。
他一身黑衣不断往地面滴着血,整个手掌因握住剑柄时太过用力而渐渐发白,头深深低垂着,脊背来回起伏后,才一字一句地道:“我说过,我会杀了你。”
“杀了我?”
戚长敛哂笑出声,既然祝神身上没有他的心,而他此刻活生生站在这里,那便说明自己的心脏还完好无损地保存在某个地方。祝神要杀他,不该与他的肉身纠缠,而是直接一剑刺中他的心脏。如今这个局势,要么是杀不了他,要么是不想杀他。
可他忽然想到此时隐匿在远处的人。
戚长敛的笑凝固在嘴边,俄顷,他叹了口气:“我的心被你藏到哪里去了?”
他还想问:“是不是凤辜把我的心藏起来了?”
奈何祝神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戚长敛的眼前迅速晃过一抹残影,接着胸口处便传来一股强烈的剧痛,他整个人在那一刹变得轻飘飘的,像有一捧水载着他的身体,控制了他的方向。
待他看清插入自己胸膛的剑时,他已倒在地上。祝神的藤剑贯穿他的胸背插入了雪地,他听见祝神的声音近在耳畔:“这便是凉宗七步剑。师父,你看清楚了吗?”
戚长敛抬眼,撞见祝神含笑的眼睛。那样笑吟吟的眼神下蛰伏着浓烈的杀意。祝神俯下身,离他极近,近到一偏头,两扇长而浓密的睫毛就能扫过他的眼角。
“你我都知道,另一个你正在后面看着我们,师父。”
戚长敛盯着他张合的双唇和眉睫,已不再去听祝神说了什么。
他心里生出一种浓烈的悲凉,仿佛透过那层近在咫尺的琥珀色眼珠看到二十年前躺在乱葬岗中的孩子。他带去的那场雪同今天一样萧索,大雪纷纷扬扬,在城外的凌晨飘了一夜,戚长敛的心在那一刻死水微澜,救活了当年的祝神,埋葬了二十年后今日的自己。
他神色平静地抬起指尖,摸到祝神细细的眉尾:“我们……下辈子,别做师徒了。”
“没有下辈子。”祝神把剑从他的心口拔出来,放到他颈侧,“永远困在循环里吧,师父。”
说罢,一剑斩断了戚长敛的头颅。
远处有人落荒而逃。
丘墟的雪渐渐停了,笼罩在这里数十年的法师念力在无声消退,祝神每踏过一寸,脚下万花枯萎,百草倾颓。
他一步一步走到山顶那棵桃花树下,看着眼前已彻底化作荒山的丘墟,闭上眼,陷入了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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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破回到一帘风月那天,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他没有做过多解释,送别了他们,独自守在床前等着祝神醒来。
一天过去,两天过去,祝神的心脏恢复了跳动,又过了些日子,院子里的桃树渐次结果,贺兰破鬓间的白发引起了醉雕的兴趣,时不时在他喂食的时候醉雕就要扬起前爪瞅瞅他的脑袋。他每天做着周而复始的事情:清晨起床给祝神洗脸,随后便去投喂醉雕;吃毕了饭就在院子里练刀,晌午时回到房里,陪祝神睡个午觉,又或许在床边自言自语地聊天——他的话不多,也不擅长聊天,无非是说说今日院子里的桃树有几棵像是要结新果,亦或醉雕今日多吃了几斤牛肉;入夜之后贺兰破抱着祝神泡过药浴,会在睡前多说一句“我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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