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陆穿原捏着凑到自己鼻下,“裂吻草!又是这东西……又是!”
他登时又急又气,若不是这会儿祝神亟待他医治,少不得撸起袖子转几圈:“谁干的?!到底是谁?”
四年前他遇见祝神也是这副境况,起先以为祝神只是受了重伤,没多久裂吻草的后劲儿便发作起来,祝神吃不到这东西,抱着头往地上撞,陆穿原采完草药回家发现的时候,他的骨头都快嗑出裂口来了。
陆穿原拦着祝神不让撞,祝神就抱着他胳膊咬,偶尔清醒片刻,就求陆穿原绑着他,别进房里来。
可强忍着不是办法,陆穿原在门外听祝神撕心裂肺地喊,哭着说头痛,一时又喊些乱七八糟的话,险些把床柱子都给挣断。
再不济也要吃饭喝水,陆穿原趁他安静的当儿进房去看他,问他到底哪不舒服。
祝神说疼,脑袋疼,骨头也疼,浑身都疼。
可那时他早把祝神一身的伤治好了,便是断了裂吻草——那东西有成瘾性,也只是针对身体上的伤痛罢了,祝神身体痊愈,哪里会疼到这番田地?
陆穿原知道,祝神这是脑子出问题了。
他解了祝神的绑,给祝神针灸。祝神一犯病,就咬自己的舌头。
得亏陆穿原发现得早,不然他舌头十二年前就得断成两截。
后来没办法,忍不了,祝神就挠陆穿原的胳膊,血淋淋的划痕一道一道交错着长出来,最深的伤能看到肉和小臂的骨头。
陆穿原左手给他挠痛了,就换另一只手给他挠,左右能腾出一只手给他治病。
“半年……”陆穿原比了个数,声音颤得不成调子,“我用大半年的时间才给他治得七七八八,那还得一个月拿两次小霁粉吊着……”
他忽地暴起,秀气的一张脸已涨红,怒意几乎掀翻车顶:“到底是谁!谁要这么害他!”
“戚长敛。”贺兰破低着头,把祝神盖着的两层毯子又给他裹紧了些,神色早已被山间的风吹得平淡,“我会杀了他。”
“管他是长脸还是短脸,”陆穿原解开祝神脖子上的铜锁,手忙脚乱打开药箱,从里头翻翻找找弄出一个琉璃小瓶,拔了塞子,“祝神再出事,我要他好看。”
他把瓶口抵到祝神鼻下,半晌过去,那双浅棕色的眼珠子终于有了些许回神,在眼眶中微微晃动。
接着,陆穿原低头拿出银针,这时他听见榻上祝神低低喊了声:“……小鱼?”
祝神的目光迟缓而茫然,他看了一眼贺兰破,也不知到底认出来没有,慢悠悠的,又把视线飘回顶上:“我好像……要死啦。”
“祝神……”贺兰破伸手想摸他的脸,可又怕碰到他痛处,只把手悬在他耳侧,虚虚捧着,“有没有不舒服?”
祝神仿佛听不见,过量的裂吻草使他的身体和灵魂一分为二,轻飘飘不知浮在何处:“我……看见我师父了。”
他说完,便觉得很困,很疲惫,眼皮子渐渐发沉,将要睡去。
贺兰破喉咙里像有手揪着似的发堵,他忍着胸中钝痛,同祝神搭话:“是戚长敛吗?”
这三个字果真让祝神逐渐合上的眼皮在半途停顿了一下,可那点停顿也不过转瞬即逝,祝神什么也没说,把头朝贺兰破怀中一偏,彻底闭上了眼。
从丘墟赶回喜荣华用了两天两夜,陆穿原施了十数次针,祝神一刻也没醒来。
每施一次,他便红着眼睛喃喃自语:“不成了,不成了……”
祝神这次的裂吻草吃得太多太猛,把人吃坏了。
他说完,总是擦擦眼睛,自个儿过去坐着伤神,又钻出马车催促刘云与容珲:“快!快!”
贺兰破抱着祝神,也不曾合眼。
他的手在毯子下搂紧他,有时会贴到祝神颈侧探探脉搏,或者只要怀里的身体还是热的,他便没有动静。
回到家陆穿原一下马车就吩咐了两件事:一是打发人去请屠究,二是准备笔墨纸砚,他要写一封传书。
屠究倒是好请,容珲跟贺兰府的人已经很熟,得了令便上马往飞绝城赶。
十三幺一边帮陆穿原研磨一边问:“二爷这模样,您都救不了,还有谁能救?医圣?他老人家还活着么?”
陆穿原白他:“活着也请不来。”
天南地北,红白两杖,人家屠究就安安心心住在贺兰府,广收天下消息,独独医圣他老人家,自家徒弟都没见过两面,羽化登仙似的人物,只剩个名号亮堂堂了。
陆穿原笔走龙蛇:“师父请不到,还有个跟他差不多的。”
十三幺看他下笔,写的内容简略潦草:急事,速来十六声河喜荣华。
“您是要找……”十三幺脑袋灵光,一拍大腿,“您师叔?”
沾洲白杖二把手,柳藏春。
陆穿原写好传书,招来信鸽:“也不知他那磨蹭性子,几日能到了。”
柳藏春一时半会儿到不了,屠究却来得很快。
她到喜荣华时宵娘仍旧不在,说是去宣阳房里陪孩子完成课业。陆穿原才施完一轮针,坐在房里,把前两日他们在丘墟的事讲了个大概。
听到劫持祝神的人是戚长敛时她虽略微惊讶,却并不很意外,而听到戚长敛劫持祝神的原因后,屠究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
“凉宗七步剑?”屠究一面探知祝神的念力,一面扭头跟贺兰破确认,“他说祝神会凉宗七步剑?”
贺兰破说是。
“不可能!”她当即否认,“那是宁少期独有的剑法。天底下除了她,没有一个人会凉宗七步剑。何况以祝神的身体——”
她说到这里,忽噤了声,再多说一句,便冒犯了——以祝神的身体,别说凉宗七步剑,什么剑他都拿不起来。
贺兰破不置可否,只问屠究:“看出什么来了?”
屠究叹了口气:“我虽不是白杖,但祝神这样子,很明显,是被拉进法师念境了嘛。”
“法师念境?”
“就是灵魂被拽到另一个空间去咯。”屠究隔着帽兜摸摸自己的光头,眉毛难得地拧作一股,“这要是自己进去的,还好办。他能知道他在念境里。可祝神十有八九是被戚长敛拽进去的,念力也被戚长敛干扰了,这就难办咯。”
贺兰破只问:“怎么救?”
陆穿原插话:“念境这东西,我师叔倒同我讲过。那不是什么幻象,也不是什么地方,而是真实存在的某一处时间。被大法师拉进念境的人,就是魂魄连同心智一起回到了过去某一个节点。现在的他看起来是睡着的,过去的事却是真的在发生。如果不在念境中杀死拉他进去的人,他就永远醒不过来,与过去的自己合二为一,一直重复那个节点到现在的事:长大-遇害-睡着-回到过去-再长大-再遇害-再睡着,永远循环。”
这倒并非旁人不可救。
陆穿原说:“如果有沾洲叹……”
贺兰破没等他说完便道:“有沾洲叹就能救?”
屠究知道这儿就放着一支,于是出言提醒:“有沾洲叹,也不一定能救。那东西谁也没有用过,没人清楚点燃的后果。正如贺兰明棋所说,贸然回到过去,从你点燃它起,便很有可能已经成为了促成当下结局的一环。”
“我要试一试。”
屠究沉默一瞬:“你有没有想过,兴许戚长敛做出这件事,就是为了引诱你点燃沾洲叹。你能通过这支香回到你想要的过去,若他此时守在门外,那他也可以。”
“那也要试一试。”
贺兰破坐在床边,目光回到祝神身上时瞧见枕头露出愈疾神的一角。
他把它拿在手里:“如果戚长敛也在,我就杀了他。”
“你不会凉宗七步剑。”
“我还是能杀他。”
屠究耸耸肩:“好吧。不过你要记住,你是用沾洲叹回去,或许当年的你不会受到影响。可祝神是被念境拖走的,那个时空只有一个他。你所面对的祝神,就是当年的他,不要企图告知他在念境,那本来就是他的过去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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