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夫妻一词或许是错误的,他从没见过一对如他们那般相看两相厌的爱人,说成怨偶恐怕更合适些。
有谁能想象,做丈夫的花心到连妻子的闺蜜、表姐都能下手,而做妻子的为了报复,同丈夫的表哥搞在了一起……
小时候,每每看见两人将对方打得头破血流的场景,薄冰都会惊恐地哭出声来,然后被在一旁劝架的老管家抱走,柔声抚慰。
可就算管家每次都捂住他的眼睛并将他及时抱走,那些画面也始终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父亲用烟灰缸砸向母亲,而后满脸是血的母亲再用高跟鞋殴打父亲……
这些场面成了他幼时最深的梦魇。
小孩子总是敏感的,他能察觉到,父母并不爱他,他的出生并不源自他们的期望。
小孩子也总会做梦,以为自己做的足够好,就能吸引大人的目光,得到一句来之不易的夸赞。
但就是这样一句夸赞,他等了二十几年都没有等到。
那对夫妻从无止境的争吵、扭打,到后来将各自养在外头的情人带入家中,只为向对方示威……整整二十年。
直到两人在一次车祸中双双殒命,死因是抢夺方向盘导致的连环撞车。
薄冰也从起初的哭闹害怕,渐渐变得冷漠和无动于衷。那对夫妻的死讯传来时,他甚至觉得这像一场闹剧,滑稽地令人发笑。
可以说,人生的前十年,陪伴他的只有年迈的老管家和一只名叫“伊利”的柯基。
老管家慈眉善目、心细如发,打点着他的生活起居,时不时蹦出几句大道理。
伊利则是一只过度肥胖的柯基,明明是狗,却像猫那样喜欢趴在窗台上晒太阳,每天除了吃就是睡,胆子还奇小无比,不像寻常柯基那样勇猛。
薄冰曾不止一次地嫌弃过它的体重,嘲笑它圆圆的屁股。
直到伊利被人摁死在水里,泡了一整晚,身体因吸水胀大了好几圈。
他再不嫌弃什么,只是抱着那具冰凉可怖的尸体,哽咽到哭都哭不出来。
这件事的起因说来也很可笑,隔壁家有几个熊孩子,对柯基会不会游泳这件事感到好奇,于是趁着夜色翻墙入内,从伊利的小窝将他强行带到小区的喷泉处,扔了下去。
其实喷泉算不上深,可伊利不会游泳。它好不容易刨到喷泉的边缘,高兴地以为自己能上岸,结果下一秒又被人摁了进去,一次又一次……
他们还用石头砸它,砸它的眼睛、砸它的鼻子、砸它的腿……
最后伊利再也没了挣扎的力气,直直没入水中。重新漂上来时,它的瞳孔已经涣散了,就那样漂在水面上,了无生息。
几个熊孩子一看,非但不害怕,还兴高采烈地讨论起明日的安排。
“原来柯基真的不会游泳……”
“好没用,真是一种废物狗!”
“哈哈,我要把这个冷门知识告诉班上那几个女生,狠狠打她们的脸……”
这些都是薄冰后来从小区的监控里看到的。
伊利死后,他不是没闹过,可那几个熊孩子的父母表示:一只狗而已,赔偿的钱都给了,难不成要孩子抵命吗?
老管家也劝他息事宁人,说先生夫人知道会不高兴的。
于是薄冰沉默了,他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能力去对抗成人的世界。他凭什么呢?
他什么都没有。
后来他便愈发沉默寡言,脸上的笑容少了许多,唯独对着老管家还能有些人气。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大概三四年,老管家也去世后,他被接回本家,第一次见到了自己名义上的爷爷。
说起来,薄家是个家大业大的家族,其中辈分最高的便是他的爷爷,薄恒,也是薄家真正的掌权人。
薄恒共有三儿一女,他父亲就是其中之一。据说他父亲曾是薄恒最喜欢的儿子,有能力、有手腕,薄恒还打算把公司给他,可惜他后来栽在了女人身上,浪子一去不回头。薄恒失望之余,再不管他。
这次将薄冰接回,不过是因为老爷子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一个被遗忘到角落的孙子。刚好管家去世,便顺理成章地将他接了回来。
话虽如此,老爷子对他并不抱希望,只求他别像他父亲那样不着调。直至后来,不断的相处中,老爷子发现了他身上那份与年龄迥异的成熟,爱子之心重又燃起,这才将他带在身边手把手教导,让他接手公司。
然而薄冰的生活没能好过多少。
薄恒是一个掌控欲极度强烈的人,他仿佛在用机器人的标准要求薄冰,早餐吃什么、晚餐吃什么,一日三餐都是固定的,就连睡觉姿势和上厕所的时间也有所要求。
薄冰的生活作息必须严格按照他的要求进行,早一秒或晚一秒都是违规,将会受到常人难以想象的严厉苛责。
在学校里,薄恒则不允许他跟那些家境普通的同龄人讲话,能与他交谈的都是与薄家有合作或者地位差不多的人家的孩子。
那些孩子大多精明早熟,朋友圈相当于利益链,薄冰一边应承着这种关系,一边感到无止境的孤独和痛苦。
就这样,在机器人式的培养下,他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少,越来越能做到薄恒要求的“喜怒不形于色”。
接手公司后,他更成了一个行走的活体冰山,任何人见到那张面无表情的脸都会害怕。即使他年轻有为、长相俊美,愿意接近他的人也寥寥无几。
当时没有人发现不对,只以为他性格如此。
直到父母车祸丧生的消息传来,薄恒在葬礼上老泪纵横,薄冰却毫无反应时,终于有人发现了不对劲。
可他们第一时间做的不是心疼他、替他寻找治疗的办法,而是指责、谩骂、痛批他的冷血无情。
虽然对指责毫不在意,但薄冰觉得他们说的没错,他的确不懂感情。
父母让他明白,爱情是一种毫无忠诚、歇斯底里的关系;伊利和老管家告诉他,不要轻易在他人身上寄托情感,因为他们迟早会死去;爷爷薄恒则教会他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在他生命里行走的人很多,他们传给他无数的经验,商场上的、为人上的、智慧上的……可没人教他怎么去做一个有感情的正常人。
他们只会推着他向前走,不顾他的意愿和呼喊,哪怕前方等候的尖刀已戳入他的身体,流出血来,也毫不停歇。
薄冰早就习惯了这种对待,因此他麻木从容,毫不在意。
又有谁会知道,他也曾受伤、也曾哭泣,也曾渴望有一个人站在他面前,为他抵挡外界那些不怀好意、来势汹汹的炮火。
无论这个人是怎样的,美还是丑,高尚还是恶劣,温柔还是粗暴……只要能给他一个家,他都愿意。
可惜,不会有的、不会有的……
伴着痛苦的回忆,薄冰冷汗连连,他不断梦呓着,整个人不停地颤抖。
黑气逐渐蔓延到他的全身,只剩左手手掌露在外面——
那是池醉刚刚触碰过的地方,尚有余温。
黑气见状,铆足了劲儿往那一处冲,却屡次撞到一层金色的薄膜。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薄膜散发出的光芒越来越黯淡,逐渐不敌黑气。
薄冰却停止了梦呓,神情似乎安详了许多。
唯有一滴一滴砸在泥土里的水珠能够表明,他的状况在恶化。
同一时间,池醉感到阵阵心悸。
冥冥中仿佛有一股力量引领着他朝某个方向狂奔而去。
他不是没遇到幻境,还在幻境中看到了池安和池家夫妇。可奇怪的是,他心内毫无波动,一点儿感觉都没有,似乎完全放下了。
因此那些幻境根本迷惑不了他,池醉心无旁骛,丝毫不为过眼云烟所迷惑。
直到他看见跪在地上垂头落泪的薄冰,才生生停下了脚步——
一面是心疼,一面是愤怒。
心疼不必多说,愤怒则是因为,薄冰面前还站着一个人。
一个穿着打扮、身形体态与他一模一样的人。
一个……拙劣的仿制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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