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祈沉思了片刻:“……你说的在理。”
别看观察期的侵蚀度不高,但凡病症显露,患病者就和普通人有了本质上的区别。更何况病异的杀伤力,并不完全以侵蚀度来衡量,万一是比较危险的、不受控制的病异,瞬间屠空一个区,也并非不可能。
现在的住院楼内,除了谢祈,没有拿得出手的患病者。换而言之,除了她之外,也没有人能处理得了病异失控的事态。
“行,那我去看一眼,给处理一下,没事就尽快回来。”谢祈对傅逸明说,“你帮我看一会儿苍行衣,别让闲杂人等搞事。”
傅逸明立刻答应,谢祈又对病号服女子说:“你也在这和傅医生一起待着,暂时别上楼。病异的事普通人就别掺和了,轻举妄动随时会丢命的。”
女子忙不迭地点头,侧身让开道路,谢祈风风火火地走了。
她的身影一消失在走廊尽头,傅逸明立刻将手放在了病房的门把手上。病号服女子见到他的动作,慌乱地朝身后看了一眼,确认谢祈已经走远了,才小声对傅逸明道:“傅医生,我们真的要这样做吗?”
她按照傅逸明先前的叮嘱,用一个似是而非的谎言将谢祈调走,终于使傅逸明有了和苍行衣独处的机会。按照他们的部署,她接下来会在门外替傅逸明把风,而傅逸明会进入病房,完成这个计划最后的步骤。
可是事到临头,她却有些退缩了。
“杜小姐,该果断的时候不果断,遭殃的就会是我们。”
此时的傅逸明声音冰冷,和在谢祈面前的温润医生比起来,简直像是换了个人。
“可、可是,”杜小姐嗫嚅道,“就算苍行衣在剧本里作风很差,现在毕竟在复苏市,他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我们这是乘人之危,而且杀人是犯法的……”
“杜小姐,”傅逸明打断了她的劝说,“我刚才没跟谢祈说,苍行衣的烧正在退,随时都有可能会醒。”
“我和他打过很长一段时间的交道,敢自称是复苏市比较了解他的人之一。以他为人的偏执和疯狂,病异侵入在他身上,绝对会使他如鱼得水。要不了多久,他很快就会成为复苏市顶尖的患病者之一。”
杜小姐不明所以:“出现强大的患病者不好吗?这不就代表着我们有和怪物抗衡的可能,我们的安全更可以得到保障吗?”
“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傅逸明说,“患病者是没有保护我们的义务和道德自觉的,他们已经失去了人性。”
“这怎么会?我看谢小姐很担心她的朋友,那个叫不见寒的男孩,不也是为了苍行衣,独自进了就诊楼?”
“他们会牵挂这些人,是因为这些人和他们的执念息息相关。与他们无关的人,他们绝不会多看一眼。”傅逸明摇头,“别的人我不清楚,但苍行衣一旦成为患病者,对复苏市来说,绝对是一场灾难……你知道我怎么认识苍行衣的吗?”
杜小姐:“啊,是因为你是不见寒的主治医生?”
傅逸明说:“你听过苍行衣屠本和他在复苏市杀人的传言吧?苍行衣变成那个样子,是因为过去他和不见寒一起进剧本的时候,不见寒为了救他身涉险境,差点没命,苍行衣发疯要杀了所有参与过那个剧本的人。”
“你说,如果苍行衣现在醒来,发现不见寒再一次为了救他,进了就诊楼,他会做些什么?”
杜小姐的嘴唇蠕动了一下,立刻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变得惨白。
傅逸明冷声道:“这是他的心魔。他才不关心前因后果,也不会听任何解释。他只会杀了我们,全部。”
第256章 剧本十二·雨夜洗血·十八
杜小姐抱住自己的双臂,惊恐地颤抖起来。
她没有问傅逸明为什么没能劝阻谢祈,叫谢祈别和不见寒做交易,别让不见寒进就诊楼,因为她知道傅逸明做不到。
他们只是普通人,在这个疯狂恐怖的复苏市中,唯有仰仗那些患病者施舍的保护生存。同为患病者,不见寒多少还敢向谢祈提出要求,可是他们普通人,别说请求了,连乞怜的资格都没有。
所有人都在挣扎求生,他们的生命就像蝼蚁一样轻贱,没有人会在乎。
“如果在苍行衣醒来之前,不见寒从就诊楼出来了,一切都还好说。可是现在苍行衣快要醒了。”傅逸明说,“除了谢祈,还没有人能从那座就诊楼里出来,就连许多患病者都折在了里面。不见寒生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我们赌不起。现在对苍行衣动手,是我们唯一的选择。”
杜小姐还是有些迟疑:“那,万一,之后不见寒从就诊楼出来了……”
“到那时候再说。把问题推到谢祈身上,让他们斗,或者逃跑。你要清楚,我们现在能多活一秒都是赚到了。”
杜小姐终于被傅逸明说服了。
到底是在法治社会中平安长大的人,想到要以尚未发生的事情定下一个无辜之人的死罪,她有些不忍地别过了脸。
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傅逸明冷冷告诫道:“别同情他。你永远要记得,我们只是普通人,在这些怪物厮杀的狭缝中挣扎求生。而普通人,没有资格同情怪物。”
说罢,他从白大褂的口袋中拿出了一把手术刀,推开了病房的门。
房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
病房内,触目尽是惨白。惨白的墙和地板,惨白的桌面和床单,医疗器械的反射着冰冷的金属色光泽。这既是一种极致的干净,也是一种极其接近于死亡的单调美学。
这间病房里唯一的病人,正躺在病床上,在连绵不绝的雨声中沉睡。他的呼吸轻而短促,几乎无法被人察觉。高热消退之后,他潮红的脸颊也恢复了缺乏血色的苍白,埋在被褥中,像一具安静的、死去的躯壳。
傅逸明见过苍行衣很多次,大多数时候都是在不见寒的病床边。唯独这一次,他看见了苍行衣躺在病床上。
传言中诡谲、恐怖,双手被鲜血浸透的疯狂高玩,此刻悄无声息地躺在那里,竟然像一件美丽又脆弱的玻璃制品。
一种诡异的矛盾感出现在他身上。
傅逸明一时间觉得,像他这样的人,不可能有毫无防备的时候。他是一头蛰伏的凶兽,你以为你能轻易地将他捕杀,实际上他随时都会暴起,将你撕咬得鲜血淋漓。
可一时又觉得,他的确就是那样单薄易碎,不堪一击的。只要轻轻一碰,就能使他支离破碎。
这种怪异的感觉令他无端紧张起来,联想到曾经听说过的种种传闻,各色各样的想象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浮起。
他不知道揭开被子底下藏着的可能会是什么东西。又或许苍行衣早已经醒了,只是闭着眼躺在那里,只要他稍微走进,苍行衣就会忽然暴起,掐着他的脖子将他摔在墙上。也可能床上躺着的只是一具傀儡,或者某种幻觉,而真正的苍行衣正躲在帘子后面,阴影中,用毫无感情的双眼冰冷地注视着他,看他滑稽地为自己的生路谋划。
这可是苍行衣,他不可能这样简单地束手待毙。
光怪陆离的想法接连冒出,傅逸明本以为自己有足够的理智,不会轻易被情绪影响,却仍然陷入了无由的惊慌中。他无法控制地被窥视的错觉,忍不住大步走到窗边,掀开窗帘,又神经质地打开所有柜门和抽屉检查,探查床底阴影,排除所有视觉的死角。
毫无疑问,他什么都没有发现。
冷静一点,你这是在自己吓自己。傅逸明在心中对自己说道,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苍行衣现在还在病着,他什么都做不了。你可以对他做任何事情,他都无法反抗——你现在很安全。
他深呼吸,握紧了手里的手术刀,走到病床前。
苍行衣仍然在沉睡,仿佛对正在逼近的致命威胁毫无知觉。
傅逸明手心里的汗水渗出,将金属刀柄打湿。
他的手因为过度的紧张在微微颤抖。他也是第一次杀人,对此毫无经验,说服自己做出这个决定,也在心中给了他自己不少于对杜小姐的劝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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