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泽低头,看到魇停那张惨白的、瑟瑟发抖的脸,恍惚间回到了朱厌将军捉拿对方的那天。
夜泽握着剑,先看了看魇停,又看向白泽,长眉微敛:“白泽,你不会改主意了吧。”
白泽沉默了。
“别被骗了,它可是天魔,虽然生得漂亮看着可怜,但这一身怨气,杀的人定有百万之数。”夜泽扶额哎了一声,“怪我跟你说要耽搁几日,让你和它相处久了,反倒生出恻隐之心。这样,你闭上眼背过去,我把它杀了丢进弱水,泡一会儿就什么都没了。”
三青点头表示此计可行。
那把剑在夜泽手里,魇停看他像看修罗恶鬼,哆嗦着唤道:“白泽、救我救我!我可以不作恶的,你跟他说啊我这一年都没有杀过人的——”
“那不是因为白泽盯着你么,”夜泽微笑道,提剑走来,“你吃人的时候他们应该也是这么求你的,你不也没放过他们吗?”
白泽闭了闭眼,就在夜泽伸手去抓魇停时拦住了他。
夜泽脸上的笑意全数收敛,沉沉看着白泽:“你可要想好,天道轮回报应不爽,日后它若作孽,皆因你今日纵容,这业障若算到你头上……又该如何?你毕竟不能天长日久地盯着它。何况昆仑有……他在,那位可是活的洪荒神器,这魔头留在此地不消三日,一样要死。难道你要为了它不回昆仑?”
白泽缓缓道:“昆仑不容垢,无非是他怨气太重才有此反应,我寻个地方挫他魔性,届时在此稍作阵法,他留在昆仑也无不可。”
夜泽明显不同意,还想说什么,可白泽又道:“当初三青要把你捡回来,我一开始也是反对的。”
夜泽微怔,随即露出一个微妙的笑:“你把它跟我比?
“我当年被人丢进昆仑时,是个半死不活的凡人小子,鸡都没杀过。能一样?”
白泽只静静看着他:“你学成之后离开昆仑,第一件事就是屠了你的师门。”
还算和缓的气氛陡然紧张。
二人无声对峙,三青的肚子却突兀地叫了一声。
夜泽率先收起剑:“罢了,好言难劝该死的鬼,日后被雷劈死别怪我没提醒你。”
他伸了个懒腰,朝三青招手:“走,去给你烤狐狸吃……”
三青犹犹豫豫地看白泽,白泽朝她笑着点头,她才跟在夜泽身后步入山林。
直到地漾剑的气息完全消失不见,魇停才骤然脱力,倒在地上剧烈喘息。
白泽蹲下来,一把将魇停打横抱在怀里。
山林深处突然传来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快点儿回来啊,九尾狐的腿给你留一条。来晚了就全被三青吃了。”
白泽笑了下,魇停还没看清那个令他头晕目眩的笑容,就感觉身子一晃,眼前光景疾速变换,再睁眼就看到身边鬼魅结群,阴风入体。
俨然到了鬼界。
到底是天魔之躯,离了昆仑便开始自愈,虽然已经可以行走,但白泽没有要放下他,魇停也就缩在对方怀里,甚至将高大的身架缩回少年模样。
白泽对此熟视无睹,步履从容穿梭在阴森幽寒的鬼域,路过的鬼魅未曾投来一眼,仿佛看不见他们。
半柱香过去,终于有个玉冠蟒袍的男子匆匆赶来,看模样修为应当是这地府里管事儿的,他先是拜了拜白泽,随后委婉陈述了一番将天魔留在此地有多不妥。
“此间遍布恶鬼,汇聚六界怨憎,若是留他在此得了滋益,难免长其威风,假以时日,我终制服不住,仙尊何不令觅良处?”
白泽淡淡道:“鬼君无虑,我既带他来此自有道理。”
说罢,一点寒芒乍现,折光剑迅如雷电破开昏暗幽冥,直插地底!
沉寂千万年的地府忽地开始剧烈震颤,忘川河面掀起惊涛骇浪,鬼哭声此起彼伏,鬼君焦头烂额,唤来人稳住场面,自己匆忙跟着白泽沉入一层又一层地底。
原以为到十八层地狱便到了底,没曾想白泽竟是用折光剑硬生生辟开了第十九层。
“这一层,就叫无间炼狱。”白泽放下魇停,随后掐诀结印,引来黄泉水布下天罗阵,他眉目冷肃,剑指抵在眉心,逼出了两滴精血。
一滴血没入忘川水,原本浓稠腥臭的血水顷刻之间清澈无比,水面微波晃荡,另一滴血射向魇停眉心,一道接一道封印咒文浮现在那张苍白的脸上,白泽拔下一根发丝,一端缠住魇停左脚腕时立刻化为月白锁链,另一端哗哗游入忘川海里。
魇停低头,先是抬脚晃了晃,锁链便哗啦哗啦地响。
他又抬头看向白泽,白泽也垂眼看着他,轻声道:“从今往后,你便在此处清修。”
魇停张了张嘴,眼里有些茫然:“你要把我丢掉吗?”
白泽薄唇微抿,叹道:“夜泽所言非虚,我不忍杀你,却也无法将你时刻约束在侧,还是留在这里妥帖。”
大概是血印下得太重,魇停听到白泽说话,神智开始发昏,连眼前事物都模糊起来。
突然,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淌了下来,他的视野骤然清明,看到白泽有些错愕的脸。
魇停愣愣地抬手在脸上摸了一把,摸到了湿润的水痕。
……他竟然是有眼泪的。
鬼君已经被震在了原地毫无反应。
白泽手抬起又停住,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颇为无措地在半空握成拳,无奈叹气:“……哭什么呢……”
魇停再怎么压制,声音还是哽咽的:“我明明什么都照你说的做了,你怎么还是这样啊……与其一辈子关着我,不如让那个人一剑杀了我!”
白泽扶额:“我没想关你一辈子,你在这里静心修行,等魔性祛除,我就来接你出去。”
魇停猛地抬眼:“当真?”
白泽点头:“自然。我若只是想关押你,丢你进弱水你一样出不来,何必耗费精血折腾这一遭。”
魇停沉默片刻:“那你会来看我吗?”
白泽又一点头:“只要你真心悔过向善,万年便可出去此地。”
魇停怔了片刻,急忙问道:“万年?你能来看我几次?”
白泽不知他为何执著于此,沉吟片刻,右手从虚空里抓出一把卷轴。
“此物名为白泽图,内有万物,世事变迁皆载其中。我交给你,你闲暇无趣时拿来翻看解闷,待到日后出去此地,也不会一无所知。”
魇停接过来揣在怀里,又问:“你能来看我几次?”
白泽注视他片刻,抬手在魇停头顶揉了一把,莞尔道:“该相见时自相见。”
“这里太黑了,没有光。”魇停看着白衣白发的眼前人,喃喃道。
白泽沉吟片刻,再度召来折光剑,心念一动,折光变大百倍斜斜插入忘川海,人间清辉顿时遍洒地狱。
“莫要辜负我这一番良苦用心。”白泽叮嘱完,身体逐渐虚化,魇停伸手去抓,只握住了遗留的一阵风。
无间炼狱只剩下了魇停一人。
这里无有日月交替,不知岁月几何,魇停修炼之余时常盯着十九层入口发呆,期望能看到熟悉的身影。
可是白泽一次都没有回来过。
魇停宽慰自己,白泽最爱管人间闲事,在哪里绊住了脚也未可知,他不会不管他的。
何况折光剑还在,这是白泽的本命法器,剑在人在。
魇停这样想,依偎着冰冷的剑身度过漫长光阴,一次又一次幻想白泽来见他,将他从剑上唤醒。
后来,剑碎了。
听闻裔神浩劫来临,六界震荡苍生垂危,旷世大战中昆仑洪荒神归墟,神兽白泽殉主。
魇停跪在忘川海中,看着掌心最后一块折光剑的碎片化为齑粉。
最后一抹微光熄灭了。
魇停闭眼,他紧紧抱着白泽图,放任自己被冰凉海水吞没。
无间炼狱陷入永恒的死寂,一切的生息都消匿无踪,海面平滑如镜。
如此灰暗,无人记得光照亮过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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