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逾怔忡着抬起头,但郁郁没有再在房间逗留,而是恭恭敬敬行了一记军礼,接着便退出房间,轻声关上了他的门。
脚步声渐行渐远,郁郁已经走去亚当的书房索要颜料。
林逾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郁郁生气了。
——郁郁生气了???
经历了第一晚的夜战,众人达成合意,在非必要情况下都避免和暴走的夏娃发生冲突。
其中大概有担心林逾受伤的成分,但大家口头上都称是有必要尝试一下“遵守规则”的结果。
林逾没有反对,因为他也想节省时间从书里找一下有用的信息。
因此除了郁郁,所有人都只在大扫除刚开始时敷衍了一会儿,接着便都闭门不出,把莱希特家族邪门的所有都拒之门外。
敲窗户的声音按时响起。
郁郁脱掉作为“利斯特拉”繁复的衣裙,只穿夜间作战服,手提颜料,静悄悄离开了卧室。
照明灯倏然映出她的倒影,但郁郁比黑影成形更快隐没在夜色中。
直到轻悄的脚步声从木楼梯传来,在死寂的建筑内,一盏油灯摇摇晃晃在夜里燃亮。
灯辉在她眼中摇曳。
鲜红色的丙烯颜料于她眼前泼溅、燃烧。
大门变幻成一个掀起泡沫的漩涡。
就像童话里,小人鱼前去寻找女巫途中所见的难关。
她的姐妹也是通过这些艰难才找到女巫,为她换来一把匕首。
郁郁举步跨过漩涡,砭骨的阴寒即刻传彻四肢。
再睁眼,她的面前完全不见了白天的景象,而是一片冒着热泡的泥地、泥地后则是张牙舞爪的森林。
森林的枝干都是软绵绵、黏糊糊的蠕虫似的东西,它们招摇晃动,吸附着四周一切可以接触的生命。
“噢,近来造访的姑娘未免太多,你又是为何而来呢?”
女巫苍老的声音从森林的彼端传来,郁郁微愣,回忆起童话里的剧情,谨慎回答:“我想帮助我的妹妹。”
“你的妹妹?”
“她用声音换了人类的双腿,想要得到王子和不灭的灵魂。”
“……啊、原来如此,竟然如此。”
摇曳的蠕虫似乎比之前更加得意。
女巫道:“可你不是此时此地的‘利斯特拉’,依然决定为‘卡拉’冒一次险吗?”
郁郁没有回答,她沉默地踏上那片泥地。
灼烫的温度透过靴底传了过来,但郁郁的步履又轻又快,她不是柔弱美丽的人鱼,而是铁骨铮铮的战士,这点疼痛和危险于她而言算不上什么。
站在森林边界,女巫又一次询问:“你依然决定为‘卡拉’冒一次险吗?”
这时郁郁便看见森林内部的景观。
那些恶心的“手臂”贪婪抓取着猎物,在一众枝干环伺之间,森白的尸骨被它们紧紧缠抱。
郁郁不打算多看,她只想尽快取得线索回报林逾,然而在她举步之前,目光越过层叠森林,郁郁撞见了一具被“手臂”盘住的身体。
单薄的体型、被啃食的脸庞、以及白骨上垂挂的军装的残片。
“你会在这里看到你所恐惧的一切。
“死去的队友、家人、老师……没有人可以幸免,假使你仍能淌过这片森林,我便赠予你希望的匕首。”
“事实上它没有任何作用。
“你们只想脱离这里,等到七天之后就能实现。平白无故的痛苦只会让你遭罪,姑娘,是时候代替你那优柔寡断的指挥做出抉择:
“——真相,或是幸福?”
郁郁将自己这段时间略微长长了些的头发盘好。
任凭女巫怎么劝说,她的目光都始终如一坚定地望向终点。
“真相或者幸福都无所谓,”郁郁答,“我的使命只是为指挥铺平前路,你说的那些我不在乎。”
“……哪怕他指挥的路径是错误的?”
郁郁终于走进那片阴沉的森林,水蛇一般的手臂从她身边滑过,无数头骨上空洞的眼窝齐刷刷注视着她,时而还能听到熟悉的人声向她呼救。
但郁郁只管走着自己的路:
“只要他相信我。”
次日早晨,林逾从郁郁手中接过了一把匕首。
它看上去和普通匕首没有不同,只是带有轻微的海水腥味,入手时比普通匕首触感更冷,就像寒冰凝成一样。
林逾本想询问郁郁昨晚的经历,但其他人也已来到餐厅,尤其是亚当——他今天来得比昨天更早。
“昨晚有人把大门涂成了红色!”亚当气愤地敲着桌面,环视众人,“是谁?”
无一应答。
林逾将匕首藏在身后,虽然郁郁如他所料带回了匕首,但有关匕首的用途,他心里也还没有定数。
当初利斯特拉也是得到这样一把匕首,并转交给卡拉吗?
交给卡拉的目的是什么?
真的如童话里那样,是让卡拉前去杀死安德烈,换回自己的“鱼尾”吗?
但换回“鱼尾”分明是象征着留守莱希特家族。
小人鱼正是因为没有换回“鱼尾”才得以升入天国。
……这把匕首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话说回来,今天是老师来到莱希特的第三天,”亚当话锋一转,“您的生活还算习惯吗?”
林逾抬起眼眸,笑答:“多谢款待,非常习惯。”
“太好了,希望我们没有照顾不周。昨晚深夜还见您的房间亮灯,担心您是休息不好呢。”
“您多虑了,我只是在看书。”
“噢,老师近来在读什么书呢,能否也给孩子们推荐几本?”
林逾执着刀叉的手指蓦然一顿。
但他很快扬起笑容:“是心理学方面的,我也不熟悉,只是图个乐子。”
两人的眼神于半空中无声交锋,亚当率先让步,含笑低头。
像是随口闲聊,又像在暗中敲打,亚当慢悠悠道:“还请珍惜这段日子吧,离开这里,恐怕您也会很难过。”
“大概吧。”
第三天的授课没有等来任何督导,林逾猜测是他们的调查没能取得进展。
就连童谣也没响起,林逾被迫给队友们读了一上午枯燥的教材。
匕首也最终没能逃过其他人的注意。
林逾趁着课间把匕首摆上讲台,剩余三人便齐齐围拢过来一起研究。
“它看上去还不如郁郁自己的锋利。”
“所以这把匕首是从哪来的?”
“……是因为《海的女儿》才找到这把匕首吗?”
郁郁依序作答:“差不太多。我昨晚拿的。是的。”
“《海的女儿》和匕首……?”陆枚对童话了解也不多,闻言迟疑了好一会儿也没能将二者挂钩。
倒是这两天都在恶补童话知识的克洛维斯抢先回答:“小人鱼把匕首扎进王子胸膛就能免于自己的死亡了。”
说者无心,而他话音刚落,陆枚的脸色便倏然一变。
林逾别过头佯装眺望窗外,尽可能让自己忽视陆枚怒气冲冲的视线。
“就是说要让我杀了‘安德烈’?”陆枚扬声质问,口吻里的不悦完全不考虑遮掩。
克洛维斯意识到“安德烈”的代指,这才反应过来:“林逾,你明知道是这个意思还让郁郁去拿匕首?”
“……说起来我昨天翻到‘ID’的意思了。”
“你别转移话题,”克洛维斯半边身子都从讲台另一端压了过来,双手揪住林逾衣领,“你真能耐,你让支援系来杀你,到底是诚心通关呢还是又在想东想西?”
艾利亚斯也面露为难:“我想卡拉应该不会为了自己杀死安德烈。”
陆枚则是冷笑:“我在第二军校掉队,在首都军校杀了指挥,这趟考完回去直接退学得了,还读书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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