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8章 阴缘线
她话音刚落,背后的戏台上,纸人大汉便道:“今日之事,起伏跌宕,全凭神明庇佑,才能有惊无险。”
他身后空着手的几个纸人道:“可不是吗!谁能知道那陈三娘还有这金蝉脱壳的本事!”
“是啊,附在别人身上认罪,这等诡异的招数,任谁也难想到啊!”
“她被押回来的时候没有脚,一路都飘飘的,真是吓人!”
“亏得咱大哥打叉准,不然她附身那姑娘也是小命难保。”
掷叉大汉压下声音,道:“好了,莫闲聊了!今日多亏了神明,才能有惊无险。还不快随我送神明回殿!”
他们说到一半,白恒一便道:“没剧情了,这次是真的快结束了。这些观众一会儿就该乱起来了,咱们快走。”
季彤背着罗意加快了脚步,边走边道:“怎么会有这么多纸人——不是,也太多了吧!”
她是没能来追陈三娘,否则不会到现在才感觉到纸人之多,荆白等人早就见过这场面了。
纸人们专心看戏,不来捣乱,他们又全速行走,就能走得很快。几个大汉还在你一言我一语地感叹今日之事,他们就已经看到人潮的尽头了。
荆白往远处眺望了一下,道:“先从人群中出去,散场的时候找个巷道躲进去,它们应该不会跟过来。我们正好在这儿看看散场的这些纸人会去哪儿。”
几人都赞同,等再听到大汉重新开嗓唱戏时,正好走到人潮的尽头。
荆白还在往前走,白恒一回头看了一眼,远远瞧见几个大汉正抬起神像和祭台,还有那块扎了四块钢叉的木板退场。
这么远的距离,已经看不清具体谁是谁了,但拿着钢叉的大汉是不会去抬神像的。他跟在众人身后,迈着稳健的步子,曼声唱道:“今日之事,乃是——”
走在旁边的季彤眉头一皱。念白都还好,她现在真是怕了听人唱戏。听大汉一唱起来,她莫名其妙地回头看去:“这眼见着不是演完了吗,怎么又唱起来了?”
白恒一是知道流程的,立刻道:“这是唱的结语,马上就散场!没我们的事了,先按路玄说的去找个巷道再看。”
陈三娘的声音婉柔缠绵,大汉的唱法则刚健有力,雄浑嘹亮,即使隔了这么些距离,也能听得清每句唱词。
众人一边听他唱,一边找藏身躲避的地方:“罪妇陈氏使奸计,附身脱逃惑人心;多得义士伸援手,使得红线制魂灵——”
他们四个匆匆拐进一个漆黑巷道时,各自找好位置时,大汉刚唱完这前面四句。
白恒一倚在墙上,他此时姿态很放松,懒洋洋地抱着胳膊,听得连连点头:“这嗓子真够亮的,气也足,这么远都听得清。”
季彤走得发热,一边扶着罗意坐下,一边拿手给自己扇风。闻他此言,不禁诧异地道:“白哥,你怎么这么懂戏?”
虽然巷子里不见多少光亮,但随着她这句话,白恒一还是看到原本警戒着巷外的荆白忽然转了过来,幽幽注视着自己。
白恒一:“……”
他干巴巴地冲荆白笑了笑:“哈哈,只是略懂。略懂。”
季彤不说话了,小心地看看他,又看看荆白。
这一听就是在打哈哈,看样子,连路玄都不知道白恒一是为什么懂戏。
两人明明感情甚笃,都到这份儿上了,难道还没有交底?
季彤不料自己随口一问会让气氛变尴尬,只能低下头专心干手上的活——她正在帮罗意展平被踩扁了的两条腿。
罗意被她按着腿,不好动弹,却一样很好奇,坐在地上,睁着求知的眼睛,自以为十分隐蔽地在两人之间看来看去。
荆白之前说过,白恒一不想说的事,他不会再追问。他素来言出必行,但这次是季彤问,又不是他问的。
可等他转过来,看白恒一笑得又是紧张,又有些心虚。巷子里很暗,但白恒一眼巴巴盯着他的模样却能看得见。
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的注视,像什么被雨水打湿的小动物。
荆白知道他多少有些演的成分,架不住还是心软了,没有继续给他制造压力。
白恒一听见他在黑暗中哼笑了一声,显然是收下那个敷衍了事的“略懂”,转头重新看向了巷外。
这是又放了自己一马……果然还是这吃软不吃硬的脾气。白恒一这样想着,在他身后默默弯了弯眼睛。
“神明辨得是非清,指出真凶换太平——”
听见“辨是非”,就知道这段唱词已至尾声。这些纸人明显很专业,点踩得极准。
荆白远远看着,那几个空手的纸人在他唱到“神明”二字的时候,还齐刷刷示意自己正抬着的神像,再整齐有序地下台。等最后一个“平”字唱完,大汉也离开了戏台,台上就变得空荡荡的了。
他们离开戏台,走的是人潮的反方向。荆白这个距离,哪怕极目远眺,也只能看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一片黑暗中。
而剩下的观众纸人们,随着戏目的结束,又开启了一片新的混乱。
“走走走,各回各家咯!”
“今天的戏好看!精彩得很!”
“是哦!这剧情还多曲折的!”
他们虽然走出了“观众”的人海,但离得还不算很远,能听见他们叽叽喳喳地说话。
可是,他们说话听起来是一回事,荆白从巷子探出头看到的又是另一回事。
虽然听声音,这就是观众们正常的散场流程,甚至还有人互相讨论戏的剧情。但从大汉们在戏台上完全消失的那一刻起,纸人们就开始了新一轮的互相挤压。
按说,前后的路都有这么远,这么宽,他们是完全能活动开的,当然也能“回家”。可它们并没有这么做。
那些原本在戏台下站着的纸人,连散开的动作都没有。原本站在人海边界的纸人被挤倒,变成漫天飞散的纸屑;后一波继续涌上来,再被更后面的挤倒,变成纸屑。
他们好像毫无感觉,荆白甚至还听到有熟悉的声音在互相闲聊。
“刘大姐,慢点走嘛,慌啥呢?”
“家里有鸡等着我回去喂,哪像你个老学究,酱油瓶倒……”
“哎呀,刘大姐,你是不是还在不安逸我——”
这声音和称呼都很耳熟,是之前让白恒一确认陈三娘声音来自台下的“老童生”和“刘大姐”。但他们没有任何特殊待遇,和其他的纸人一样,来不及说完一句话,就被下一波涌过来的纸人一起挤碎在了边缘处。
季彤还在帮罗意折腾他的腿,荆白往外看了几眼,道:“这些纸人不会再‘回家’,我们可以回去了。”
白恒一凑过来看了一眼,好像联想到了什么,慢慢地道:“昨天咱们看到的纸人全烧了,今天它们又自己把自己全挤死……这算什么,给咱们的奖励吗?”
荆白也联想到了昨天的经历。除去为首的那几个纸人,在众人通过考验之后,这些成群结队的纸人不会理会他们,也不足以对他们造成什么伤害。
正是如此,如果按白恒一说的,这算是“奖励”……
这些纸人白天都藏在那些废弃的房子里,是有总数的。如果运行机制是当夜通过了纸人的考验,参与的纸人就自动销毁的话,村子里的纸人的总数量就会逐渐减少。
如果纸人的总数量减少算是奖励,是否意味着纸人的多寡会影响神像的力量?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神像彻底脱离莲台束缚的时候,这些房子里的纸人也会倾巢而出。如果前几晚纸人拜访时能借机消灭一部分,最终战局的压力就会减轻。
不过,昨天为首的纸人金童和玉女是一并和灵棚一起被烧死了的,今晚以几个大汉为首的戏班却安全撤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神像保驾护航的关系。
他思索的片刻,纸人们踩踏挤压的动作不仅没有停下,反而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疯狂。随着一波一波浪潮似的不断挤压,剩下的纸人逐渐从密集变得稀疏,渐渐不剩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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