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之后,叶宁便记住了那句话。
可他最后还是没能进山。
那段时间公司很忙,他被绊住了脚,事情便耽搁了。
一晃就到了如今。
叶宁从没想过,有一天,他还会记起那个梦境。
——从踏进这座深山开始,那个叶宁睡醒后便再也记不清的梦境,就忽地清明起来。
像是山风不动声色,却一点一点吹开层层薄雾。
在见到佛渡桥的瞬间,梦中那道苍老的声音忽地在耳际响起。
祂在梦中问他:“是不是很想见爷爷?”
叶宁说:“是”。
然后那道苍老的声音告诉他:“那就回去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把自己养好,也好见爷爷。”
叶宁也终于想起自己曾三次听过这个声音。
第一次是成年礼后那场“托梦”。
第二次是这场。
而第三次,就是那场动物大迁徙的纪录片结束之后,叶宁听到的“听书声”。
那道音调平平,声线平平,没什么感情,但很温和,带着一股莫名安定的力量,告诉叶宁这个世界的存在的“听书声”。
深山无声,叶宁却觉得万物轰鸣。
他知道眼前这座老桥就是他最熟悉的那座佛渡桥,可仍旧固执地前进,一步一步走到桥头,在某个位置蹲下|身,伸手摸向桥头下沿石缝,半分钟后,叶宁动作停住。
叶绍章从桥尾走过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叶宁坐在桥头的位置,手上拿着一个戴着斗笠的小桥头狮。
叶绍章看到这小狮子也愣了下,笑了:“还在呢。”
叶宁逆光坐着,身上一半是光,一半是阴影。
他眼帘半阖,酸胀感沿着眼眶涌向鼻腔:“嗯,还在呢。”
——这小桥头狮就是那次“托梦”之后,叶宁专门找人打的,祈佑风调雨顺,陪着祖爷爷,保佑桥梁平安。
叶宁将小桥头狮重新放回原处,感觉到眼睛干涩,他一抬手,摸到一脸湿润,才后知后觉是自己哭了。
叶宁像个小孩子似的用衣袖猛地蹭掉眼泪,从地上站起来,一个转身,紧紧抱住叶绍章。
“爷爷。”叶宁颤着声音喊。
“怎么了?”叶绍章觉察到叶宁的异样。
叶宁眼泪止不住地掉,声音却带着笑:“没事,我高兴。”
叶绍章抚摸着叶宁的发尾,没问他“哭什么”,只说:“你高兴,爷爷就高兴。”
秦理群走过来,将准备好的香、花、灯、水、果等一系列斋供摆出来。
叶绍章带着叶宁净完手,敬对桥头,手持三炷香敬于额前,三拜过后,将香插进桥头辟出的一块黄泥地中。
——他们没用自备的香炉,因为中间人曾告诉过他们,这块黄泥就是天生地养的风水香炉。
叶绍章先行上香,叶宁跟在他身后。
秦理群站在桥尾后面,没有跟过来。
而就在香入黄土的一瞬间,叶宁耳边忽地传来一阵缥缈悠远的钟声。
像是寺庙的鸣钟。
钟杵轻缓慢扬,传之既远,回荡不息,每一下都像在叶宁心口敲击。
钟声停止的刹那,叶宁猛地回神,他偏过头去,望着声音出现又消失的方向,良久。
“爷爷,你刚刚有没有听到钟声。”
“钟声?”叶绍章也是许久未到佛渡桥来了,此时正俯身,专心致志往黄泥地上摆鲜花,他闻言抬起头,凝神听了一阵,才回:“没有啊。”
“不是现在,是刚刚。”叶宁忙道。
叶绍章仍然摇头。
只有自己听见……
叶宁指尖一颤。
直觉告诉叶宁,那边有什么人在等他。
“爷爷,”叶宁单膝半蹲下来,视线与叶绍章齐平,他有很多借口可以瞒过眼前的人,独自行动,可这次叶宁却忽地不想再瞒了,他深吸一口气,“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我做过一个噩梦。”
叶绍章放下手中的鲜花,转过来,看着叶宁。
叶绍章没告诉过叶宁,这段时间,他晚上时常做梦,梦里都是叶宁在他怀里哭得满脸泪痕,说想他的模样。
叶绍章数次从梦中惊醒,心口都是疼的。
眼前的孩子与梦中的身影有一瞬间的重叠,叶绍章有些恍惚,他压下心头异样:“嗯,记得。”
“但那只是梦,乖乖别怕,爷爷在呢。”叶绍章抓过叶宁的手,这句“只是梦”像是在安抚叶宁,又像是在宽慰自己。
可叶宁只是深深看着叶绍章,良久。
“爷爷,那不是梦。”
“对,那只是…什么…不是梦……”
叶宁扶住叶绍章发颤的手。
风过树梢。
这一刻,叶宁遥遥想起在公馆见到爷爷的那个早上,他哭着和他说,自己做了一场经年不醒的噩梦,说那是梦的时候,他是哭着的,可现在说那不是梦,他却笑着。
叶宁没想过,有一天,他说出真相的这“有一天”,能平静至此。
他圈着叶绍章的半边身体,支撑着这个小老头,就像这个小老头支撑着他以往二十余年的岁月。
“爷爷,是祖爷爷带我来找你的。”
“祂要我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养好自己,等祂带我来找你。”
“所以我来了。”
“刚刚我听到了钟声,就在那里。”
“我觉得是祖爷爷想告诉我什么,我得去一趟。”
叶绍章久久不能回神,他抓着叶宁的手,像抓着海里唯一一根浮木。
许久,久到香炷都快燃尽,叶绍章才一点一点松开叶宁的手:“好…好。”
他没问那句“那不是梦”是什么意思,也没探究那只有叶宁听见的钟声,他只是借着天光,看着叶宁的眉眼。
“去吧。”
“我留这跟你祖爷爷说会话。”
“路上要小心,别跑,慢慢走。”
“早去早回,爷爷…在这里等你,回家吃饭。”
叶宁笑着。
“好。”
第64章 真相
叶宁进过上百次山, 却是第一次知道这山里还有一座古寺庙。
叶宁抬起头,看到寺庙的飞檐。
古朴灰色的檐瓦掩映在层层峦翠间,脊上正坐着一只脊兽。
叶宁看不清那脊兽的模样, 单看轮廓, 有点像他送给佛渡桥的那只小桥头狮, 不过是放大版。
脊兽旁边是飞檐翘脚,下头悬着的一个惊鸟护花的风铎。
山风一过,铃便响两声,风吹玉振, 像极了讲法诵经之声。
叶宁不知道自己沿着石阶走了多久, 这山里的时间好像有其自己的运转规律。
他感觉自己走了很久的路, 低头一看表上的时间,却只过去五分钟。
而那寺庙的飞檐更是奇怪, 明明抬头就能望见, 却怎么都到不了。
叶宁想停下歇一歇,可一想到爷爷还在佛渡桥等他,便不自主加快脚步。
叶宁数不清自己爬了多少阶,到后来已经是闷头前行, 等到他腿骨都开始发胀发疼的时候, 耳边终于再度响起熟悉的钟声。
叶宁怔忪好几秒,闻声抬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株巨大的古柏。
那古柏横卧于寺庙朱色斑驳的护墙上,树身向南倾斜着, 形似卧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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