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撞仙(29)
“因为是你喂给我的,我想要一直含着,所以……不该是甜的吗?”
路小蝉愣了愣,随即笑了:“你还学的挺快的啊!我才教你一遍,就说的溜溜的了!既然是甜的,你还想喝,那就再多喝几口啊!”
他本来是开玩笑的,舒无隙真的低下头,又喝了一大口。
路小蝉不知道怎么的心疼了起来,把药碗往旁边一挪:“可不能再给你喝了!你这一看就是不上火的主儿。剩下的都是我的了!”
路小蝉把那碗凉茶咕嘟咕嘟喝了个碗朝天。
擦了擦嘴,他忽然发觉这苦到让人想哭的凉茶,回味是一阵绵甘。
将茶碗还了回去,路小蝉往麓蜀背上爬。
这十几日下来,他们之间也有了种默契,只要路小蝉抬起右腿,舒无隙就弯下腰,扣住他左脚的脚踝,往上一抬,轻而易举就把路小蝉给推了上去。
路小蝉刚要低下头说话,舒无隙就把他别在脑袋后面的面具翻到了正面,轻轻压在了他的脸上。
他还是不高兴别人看见路小蝉的脸。
“舒无隙……”
“嗯?”
“你说我还能长高么?”
路小蝉心想自己总不能一辈子扒拉不到麓蜀的背上,都得靠人推他一把吧?
“会的。”
两个字而已,路小蝉听了心里欢喜。
“但你现在这样最好。”舒无隙又说。
路小蝉晃了晃锁仙绫,笑了起来:“现在这样怎么可能最好?你不可能一辈子扶我上马吧?”
“有何不可?”
路小蝉愣了愣。
他从来不信一生一世的承诺。
老叫花子说会带着他这个拖油瓶一辈子,还不是吃了颗花生米就嗝屁了?
任二娘也对着屠户王大勇发过誓,一辈子不再水性杨花,还不是到处留情?
一辈子太长,变化太多了。
但是如果舒无隙是仙门宗圣,得道了自然长生不灭。
路小蝉的一辈子对于舒无隙不过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如果是我的一辈子,应该还好。”
等他成了皱巴巴的老头子,舒无隙大概还是现在这副模样。
“我说的,是我的一辈子。”
舒无隙的声音不大,路小蝉却听得清清楚楚。
隔着齐天大圣的面具,路小蝉知道自己的眼泪落下来了,有的就粘在了面具里面,有的滑到了下巴上。
路小蝉知道,舒无隙和老叫花子不一样,和壬二娘之流更加不一样。
他说的一辈子,就是真真切切的一辈子。
自己莫不是拯救了苍天大地,才有了舒无隙为他鞍前马后。
他们离开了这个镇子,又行入了山明水秀之地。
路小蝉的耳边是虫鸣鸟畅,就连吸入肺腑的气息都清新中带着几分灵秀。
渐渐地,他闻到了属于中药的味道。
但是这种中药味道和他路过药材铺子闻到的不一样,并不会浓郁到一下子让人联想到病痛之苦,而是袅袅清灵,腾烟而起,化作晴雪坠落在路小蝉的鼻尖。
他忍不住拉了拉锁仙绫:“舒无隙!我们是不是……是不是快到太凌阁了?”
“嗯。”
舒无隙的一声应和,让路小蝉没来由紧张起来。
那可是太凌阁啊!天下医道正宗,医圣离澈君的仙门!
路小蝉想象着亭台楼阁在仙灵宝境中若隐若现,医仙药修络绎不绝……心跳都快了几分。
传闻太凌阁的阁主昆吾,就是离澈的师兄,他有三千年医道大修,不仅仅经历过无意境天之战,四方剑宗见到了他,都得低头尊称一声“仙圣”。
“我……我还以为……太凌阁会在像是无意境天那样高耸入云的灵川之巅呢!没想到竟然只是在这样一处寻常的山里!”
路小蝉已经听到了水车的声音,吱吱呀呀,还有水滴子的声响。
侧着耳,路小蝉听到每一滴水经历了重重尘埃,坠落在叶片之上,叶子受了力,被压低了,又忽而抬起,那滴水顺着叶脉流进了半截竹筒里。
周而复始,仿佛永无停止。
“这座山,名叫‘抱月山’,山的一面是坠星湖。另一面是还日林。我们就是从还日林进来的。”
“这里这么好找,是不是经常有人来求医啊?”
路小蝉心想,可别自己治个眼睛,排队都得排上一辈子啊!
“不会。坠星湖内住着灵兽氿鳐,凡夫俗子渡不了。还日林中设了玄门遁甲之术,修为不至‘借势’之境的,参不透其中玄妙,就会一直被困于林中。”
“我们已经穿过了还日林,那就是说……”
“就是说,我们已经到了。”
舒无隙一点都没有即将见到昆吾的兴奋,甚至对于这样的大修,也没有什么非常敬重的意思,这就说明要么舒无隙的修为比三千年大修的昆吾还要久,要么他们很熟,舒无隙不需要对昆吾太客套。
路小蝉伸着脖子闻了闻,除了丹药的灵郁气味,他还嗅到了一点熟悉的烟火气。
好像是油炸花生米?
红油辣子鸡?
还有一壶老烧?
这搭配……怎么这么熟悉?
舒无隙抬起手,麓蜀就停下了脚步,就地趴了下来,乖巧的很。
路小蝉嗅了嗅,还有茅草和皂荚的味道。
这里肯定没有气势恢阔的亭台楼阁,如果没猜错,就是一间寻常的茅草屋!
不不不,他看不见,只能闻着,也许这间茅草屋非常大?
可是,他已经听见老母鸡咕咕咕咕咕,带着一群叽叽叽叽小鸡踱步的声音了。
舒无隙的指尖一弹,一道灵气碰上了茅草屋屋角上的六角风铃,铃声和路小蝉想象的清脆不同,而是空灵又持重,才响了一下,茅草屋的门就吱呀一声开了。
懒洋洋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竟然是老朋友来了,请进!请进!一起尝尝我刚做的辣子鸡!”
路小蝉整个人都僵在了麓蜀的背上,完全忘记了下来。
倒是舒无隙来到了路小蝉的身侧,扣住了他的腰,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给抱了下来。
舒无隙放开了路小蝉,拉着锁仙绫,跨进了茅草屋的门。
随着舒无隙跨进去,路小蝉的脚触上地面,便能感受到这其中别有洞天,空灵雅旷。
茅草屋竟然是无尽的虚空叠加。
四面墙壁上是层层药柜,从地面立起,高耸入天,仰面望不到尽头。
这些药柜被某种藤蔓缠绕攀附着,它们就是灵药的看护者。
无数仙童药修脚踩着这些藤蔓,它们不断生长蔓延,承托着这些医修去到他们想要去的药阁前。
从舒无隙走进来的那一刻,这些医修纷纷停下了手中的事,转过身来朝着舒无隙的方向,低头行礼。
这种谦恭,路小蝉哪怕看不见都能感觉到。
这个空间似乎能无边延伸,又似乎能瞬间只有方寸大小。
因为路小蝉听见了四周人都异口同声喊了一句:“师尊。”
昆吾的脚步从远处迈出,可是落地之时,已经到了他们的面前。
昆吾看起来二十四、五,神采灵俊,眉如墨染,周身仙灵之气如同流瀑,他一身青色长衫如同将万川灵隽着上了身,只是接近他而已,路小蝉就觉得身心俱沁。
“哎呀!原来是剑……”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仿佛看见了什么极为惊讶的人或者物,良久没有说出话来。
但是路小蝉却歪过了脑袋,这个人说话的声音……怎么……怎么那么像……
“老叫花子?”
他不是被花生给噎死了么?
昆吾睁大了眼睛,从最初的惊讶转成了愤怒,他扬起手来,一道大咒从头顶直落而下,瞬间灵涌如急湍,整个宁和的空间扭曲成了漩涡,就连四面的药柜都发出震动的喀啦咔啦的声响。
万千药柜齐鸣,如同万马奔腾,浮沉飞踏入梦来。
☆、第29章 医宗昆吾
路小蝉倒抽一口气, 下意识正要躲到舒无隙的身后。
对面的昆吾一把扣住了路小蝉,还没拽过去, 舒无隙右手轻轻一弹,一道剑阵忽然张开,向着四面八方延伸而去,灵光飞溅, 立刻震碎了昆吾的医道大咒, 已经快要扭曲至舒无隙身边的漩涡倏然烟消云散。
无数的医修惊讶地看着这一幕。
昆吾本以为自己扣住了路小蝉,却没想到路小蝉被锁仙绫给拽了回去,舒无隙抬起手将路小蝉紧紧扣在怀里。
路小蝉的耳朵就贴在舒无隙的胸膛上, 他能听见他的心跳, 一声一声, 沉稳却又隐隐带着一分暗涌。
“你方才所为, 已经被你门下弟子看在眼里了。”舒无隙淡淡地说。
原本脸上满是震怒表情的昆吾压低了声音:“你不要碰他……你明知道你一旦碰他……”
“会怎样?”还没等舒无隙开口, 路小蝉就问了。
舒无隙一直没告诉他为什么,路小蝉一开始以为是舒无隙嫌弃自己乞丐出身有点脏, 到后面舒无隙对他无微不至, 有求必应——又怎么可能会嫌弃他?
所以这里面的缘由, 路小蝉一直想知道。
舒无隙不说, 但是这个昆吾肯定知道!
他能感觉舒无隙低下头来看着自己,因为他的气息就落在自己的额头上,然后舒无隙轻轻松开了手, 就像之前一样, 特别小心翼翼。
昆吾这才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用力拍了一下舒无隙的肩膀:“老弟!你还是那么厉害!连佩剑都不用就大杀四方啊!”
正在整理药材的医修门有的呼出一口气,有的摇了摇头,有的无奈地一笑,继续整理起药材来。
昆吾虽然装作只是和舒无隙玩笑切磋的样子,但是路小蝉却知道,他方才是真的动怒了。
“随我来。”
昆吾的声音果然沉了下来,他转过身,快步而去。
舒无隙带着路小蝉不紧不慢跟了上去。
他们来到了一间静室,除了滴漏有规律的声响,再没有其他声音。
静室中只有一个茶几,几上有茶壶,但是当路小蝉跟着舒无隙坐下,昆吾却一点没有煮茶待客的意思,而是神情冰冷地看着舒无隙。
路小蝉坐得很不自在,他是来求医的,可舒无隙貌似和昆吾闹翻了,别说治眼睛了,一会儿就该把他们扫地出门了。
“舒无隙,你好大的胆子——你竟敢……”昆吾明摆着是要兴师问罪。
“竟敢用锁仙绫困住了他?还是竟然让我找到了他?”
舒无隙的声音如常,但是却带着威压,路小蝉听了心底泛起了深寒,那一边的昆吾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来。
“你一直知道他在哪里。”舒无隙的声音冰冷。
对面的昆吾不言。
“鹿蜀镇的太凌清源大咒就是你设下的,除了不让邪祟入侵,就是为了让我找不到他。”舒无隙说。
路小蝉愣了!原来那个什么大咒竟然是昆吾设下的!而且还是为了不让舒无隙找到他!
如果不是这个大咒,舒无隙根本就不用去抓那个叫碧落的灵兽,也不用勾了路小蝉的元神回去才能知晓他在哪里。
而且路小蝉听昆吾的声音像被花生噎死的老乞丐——应该没错?
这个老骗子是太凌阁的医宗!
路小蝉脑子里乱糟糟的,闹不明白自己这十几年到底怎么回事了!
“你曾经答应过我,有他的消息便会告知我。你骗了我。”舒无隙的声音更冷了,透露出彻骨的寒意,甚至于……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