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升失败以后(23)
收剑回鞘,秦于晏从容踏上了冰桥,往楼阁而去,相长宁揣着袖子跟在后面,心中略感不屑地想,这些剑修当真是无聊,过个水面都还花招百出。
唯有身后的玄衣人黑了一张脸,几乎与他那一身衣裳同色了,差点咬碎一口银牙,无他,秦于晏方才小露的这一手,正是碎星云,他无论如何都使不出来的那一招碎星云。
楼阁中安静无比,连脚步踩在地上都能听见轻微的回声,相长宁一进入前厅,便迅速以神识将整个厅堂都扫过,且注意小心避开了厅堂内主座上的那个人。
那人中年模样,鬓发上几抹银霜,眉宇深刻,看上去有些眼熟,想来这位便是秦于晏的师父冲阳道尊了,相长宁估摸着自己从前大概是见过他的,不过清虚宗里光是长老就有七八位,什么道尊道君更是数不过来,他来来去去好些回了,都还认不得几个,也就宗主苍梧子算得上脸熟。
秦于晏上前一步,躬身行礼道:“拜见师尊。”
冲阳道尊微微颔首,摆手道:“起来罢,坐。”
秦于晏依言入座,冲阳道尊打量他一番,眉头皱起:“我去了这些日子,你的火毒又发作了?”
秦于晏的笑容中带了一分无奈,道:“已是常事了,师尊不必忧心。”
冲阳道尊略一沉吟,道:“我此番去见到他了,也问了此事。”
秦于晏神色微怔,尔后才回过神道:“师弟他……”
冲阳道尊阖上双目,过了片刻,才沉声道:“他入魔了。”
这下秦于晏彻底怔住,相长宁微微挑眉,入魔?谁入魔了?
半晌无言,冲阳道尊继续道:“他虽入魔,但是好歹还认得我这个师尊,我亲口问过他,当初相长宁是如何为他解去身上的火毒的,只是,他不肯回答。”
一旁的相长宁:???
“清江他心里大概还是在怨我的……”冲阳道尊睁开眼来,叹了一口气,对秦于晏道:“只是如今相长宁已渡劫飞升了,无处可寻,否则大不了为师舍下这老脸去求他一求,或许你也有一线生机。”
相长宁:???
他很想开口说,这位道友你究竟算哪根葱?去求一求我,我就能答应了?相长宁不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好么?
就在他正腹诽之时,那厢秦于晏好似才回过神来,收敛神情道:“都是命中注定的,劳师尊伤神,弟子心中惭愧,不若就此罢了,如今曲师弟既已入魔,实非正道,师尊还要多多劝他,悬崖勒马才是。”
冲阳道尊重重叹气,摆手道:“为师如今管不得他了,你可知那相长宁飞升之后,他当场一剑入魔,劈去了连云山峰头,又去了东海,屠尽数万妖修,还得了个剑魔的名头,为师追过去时,还险些被他一剑刺死,幸而他认出了为师,否则,恐怕为师这一趟都回不来了。”
秦于晏听得眉头频皱,相长宁则听得心头滴血,连云山上可藏了他数百年精心收藏的宝贝啊,灵石丹药,法宝仙器不计其数,就这么被曲清江一剑劈了,他这一下子简直是如钻心刺骨似的疼。
曲清江,他俩之间这下当真是不共戴天之仇了!
第26章
曲清江竟然是秦于晏的师弟,这是相长宁没想到的,他想,他这辈子和上辈子都够倒霉的,竟然还是夹缠不清,不过,这一对同门师兄弟,竟然都一起中了火毒?
相长宁忍不住仔细思索起来,这其中莫不是还有什么缘故不成?
他这厢正想着,冲阳道尊看了他一眼,问秦于晏道:“这是你新收的侍剑童子?”
秦于晏点点头,将相长宁叫过来,道:“长宁,这是我的师尊,冲阳道尊,也是落雁峰峰主。”
相长宁冲对方微微颔首,唤了一声:“见过道尊。”
倒是冲阳道尊看了看他,道:“这么早就能筑基了?”
秦于晏便又将之前那套托辞拿出来用,推说是服了丹药,勉强堆起来的,冲阳道尊果然皱眉,道:“此事终究不是长久之道,丹药岂可乱服的?你既为于晏的侍剑童子,日后还得勤加练习,稳固根基才是。”
相长宁表现得十分乖巧听话,心中却是默念道:不听不听,王八念经,谁要当这劳什子的侍剑童子?待我去了怀谷秘境,顺利炼出二转培神丹,我就离开这破清虚宗,回头将你那好徒弟曲清江一刀杀了,送过来给你开开眼。
冲阳道尊见他垂头不语,似乎受了教训,脸色这才好了些,道:“我前儿随手收了一柄剑,给你用正好。”
这话耳熟的很,相长宁心中一动,总觉得似乎曾经听说过这话,我这有一柄剑……
他当时的第一个反应便是不屑,相长宁虽然爱各种灵宝,但是却十分看不上剑修的东西,唯有那一次……
但是后面的事情相长宁如今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了,只隐约记得,与他说那话之人,似乎与面前这冲阳道尊有些像,不知是不是同一个人。
他思索了一会就放弃,若是他修为尚在,必然是事无巨细,都记得清清楚楚,但是相长宁修为散尽,一介白身,前事都大抵是数百年前的了,如何还能记得?只模糊记得个大概就差不多了。
冲阳道尊取出一柄上品飞剑来,灵光湛湛,锋锐无匹,一看就是好东西,相长宁虽看不上剑修的东西,但是剑修的东西能卖就行,他需要的是灵石。
如此一来,相长宁对这位冲阳道尊的感观又好了不少,微微拱了拱手,道:“多谢道尊赐剑。”
秦于晏与冲阳道尊又说了几句,这才告辞离开,这回走那水域之时,他倒是没有再如之前那般张扬,而是一振袍袖,负手踏水,远远望去,整个人如一只鹤一般,身姿飘然。
回了院子,秦于晏便回了自己的屋子,相长宁乐得一个人呆,又向南星要了些灵草来,准备炼丹,过几日就要去怀谷秘境了,他得提前做一些准备才是。
因炼的都是普通的培元丹和纳灵丹,相长宁倒不必之前那般劳心费神,又去了一趟青云镇,购买了些灵符和法器,回到落雁峰时,天色早已经黑透了。
廊下点起了灯笼,一盏一盏的,远远望着,倒将这冷清的院子显出几分热闹来,相长宁关上院门,积雪在靴底咯吱作响,一个声音自黑暗中响起:“你下午去何处了?”
相长宁转头,只见秦于晏正靠在小亭中,银色的月光从竹子枝叶的缝隙间落下来,映在他的面孔上,晕开些皎洁的光,眼神冷漠,像极了漂亮的黑曜石。
相长宁还是头一回见他这般模样,卸下了所有的伪装,不再披着那些温文和善的假象,整个人静静靠在那亭柱旁,如同一座冰雪雕就的人偶,俊美精致。
他收回了踏上台阶的脚,转而走向了那青瓦小亭,才略近些,便闻到了一点酒味,相长宁这回是真的惊诧了,这人竟然喝了酒?
秦于晏一双眼睛与他平视,尔后动了动唇,执着地问道:“你去何处了?”
相长宁在石凳上坐下,伸手去取那酒壶,随口道:“去了一趟坊市,过几日不是要出发去秘境了么?我总要有所准备才行。”
秦于晏的目光清凌凌地看着他,然后端起手中的酒杯喝了一口,慢慢地道:“何必去坊市?需要什么,与我说便是。”
相长宁一喜:“我说了便有?”
秦于晏仰起脖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才轻轻放下酒杯,笑了,伸出一根手指来:“一百中品灵石一样。”
相长宁:……
他面无表情地低头继续倒酒,酒液汩汩流入杯中,发出轻微的声响,秦于晏靠在亭柱上,看着相长宁放下酒壶,然后端起杯来尝了一口,不甚满意地道:“这酒不好。”
秦于晏嗤笑一声:“你还挑三拣四?”
相长宁放下酒杯道:“不好喝便是不好喝,还不许人说了么?”
秦于晏道:“那你别喝。”
相长宁又端起来喝了一口,砸了咂嘴,语气既嫌弃又勉为其难:“聊胜于无。”
“闭嘴。”
相长宁觑他那脸色,道:“怎么?你不高兴?”
秦于晏抬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讥嘲道:“你哪只眼睛瞧见了我不高兴?”
相长宁伸出两只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嬉笑道:“两只眼睛都瞧见了。”
秦于晏盯着他,一双眼睛如幽幽的黑曜石一般,夜色太暗,相长宁看不大清晰其中的情绪,也或者是他不愿意去探究,过了一会,秦于晏才仿佛缓过神来,捏了捏眉心,道:“喝得有些多了。”
相长宁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嗯,这酒味道虽然不大好,但还是有些烈的。
秦于晏正欲起身,突然一手扶住石桌边缘,发出一声闷哼,眉头狠狠皱了起来,面上浮现出些许痛苦之色,相长宁看了看,大概是那火毒又发作了。
修长的手指紧紧抓住桌沿,指尖都泛起了青白的颜色,长袖拂动间,酒杯倾倒,透明的酒液蜿蜒爬开,顺着石桌边缘滴答落下。
相长宁看着对面的秦于晏把脸垂下,几乎要埋进那宽大的袍袖中,似乎忍耐到了极点,额上的青筋都绷紧了,汗珠渐渐渗了出来,隔得这么远,都能感觉到他身体表面散发出来的高热。
相长宁看了一会,才道:“疏寒丹呢?”
秦于晏摸索了一下,掷出一个储物袋来,相长宁接了,果然从其中找到了那一瓶疏寒丹,他取出一粒,不甚客气地捏住了秦于晏,将丹药塞进了对方紧咬的牙缝中,很快,疏寒丹化了。
秦于晏那急促的喘息渐渐平静下来,高热也缓慢退去,凉风一吹,他便闷闷地咳嗽起来,正在这时,相长宁眼尖地看见了有什么东西倏然闪过,像是某种纹路一般。
他睁大了眼,猛地起身凑过去,只见那纹路呈浅白色,似乎是一朵花的形状,在秦于晏因高热而显得绯红的皮肤上慢悠悠地游过去,仿佛一条鱼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