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位御主(134)
“……过来。”国王似乎被这样温柔又漂亮的奉承话打动了,于是轻声让他的少年统帅上前来。
“近点,再近点。”他催促道。
少年皱了下眉心,说:“这不合规矩,陛下。”
“无妨,我允许了。”魔物沙哑又暧昧的声线。
“我的孩子。”
他这样称呼着少年。
魔物的笑容里,带了几分幻梦的意味,像雪花一样沁着凉意,折射了冬日阳光。
于是,少年最终还是站在了法王身前。
在这极近的距离下,他看到了那白金王座上所雕琢的蔷薇花纹。
“――那么,你知道我不是你的查理七世吗?”
而在这气氛正好的时刻,玛门带着几分快意,彻底戳破了这层真相。
“我知道。”少年回答。
只见魔物恶劣的笑容僵在脸上,变得滑稽。
他隐隐意识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
月光一样,轻薄的沉默。
似乎是过了很久,他才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向那人类的孩子求证。
“你……什么时候开始察觉的。”
“最初。”
少年侧目,容颜明秀。
似那些花叶切碎的光,日影斑驳。
他笑得干净无畏,意气风发。
“您不是查理七世,我也不是您的少女圣者。”
鸢尾旗帜上垂落的流苏一晃一晃,让玛门想到兰斯的街道边,那些霜打的蓝紫色。
眼前的少年,正如掩在叶下的,半朽的鸟。
“就像在耀眼到无法超越之物的面前还有第三种选择一样,我也可以是您的少年统帅。”
噗通……噗通……
少年说出的话,在魔物的心里生根发芽,在脖颈处长出枝桠。
眼前,满是鸢尾蓝紫的花。
“第三种……?”干涩到无法控制的声音。
“是的。”立夏认真的点点头,“除了您所说的正常与疯狂外,还有第三种。”
“说来听听?”
“那就是,选择成为同样耀眼的存在。”少年向高台之上的王伸出手掌,“我是让那·达尔克,为法兰西而来。”
“您呢?”他笑着反问,眼中悄无声息的浮起了心底里的温柔。
少年的眼眸,蓝得净粹,清远。
“您是否,愿意成为我的国王陛下?”
第77章 风雪归途
1429年12月15日
在白蔷薇的王座下执行您的裁决。
―
风霜凄迷,细雪满路。
飞舞在天穹下的雪絮,泛着冷冷的,月的色泽。
还算开阔的雪路上留了一串串的蹄印,战马的嘶鸣与人的呼吸留下一片升腾的白。
是冬天了。
每一次呼吸,都缭绕起白雾,连带着面色似乎都在这吹起的雾里变得苍白。
少年抚摸了手下战马的脖颈,向侧后方的传讯兵扬声吩咐道:“在这附近扎营吧。”
他的眼眸在这雾霭里蓝的通透,倒映细雪。
领命后的骑兵迅速点头,厚重头盔下扬出哨音,吹响一声短促的音节,他扯着缰绳向后方的那一小支军队奔走。
骑兵的背影,在苍白的天地间孤零零的,将军队与统帅们的思想串联。
枣色的马跺着碎而迅疾的蹄声小跑着,想燃烧雪原的火焰。
马蹄上裹着枯黄濡湿的稻草,一下一下敲在湿凝带冰的土地上。
“在看什么?”伴随铠甲碰撞的声音,吉尔元帅缓缓凑近了过来,在少年身边坐下。
身前,是点燃的,用以取暖的明亮火焰。
“在看栋雷米。”立夏折断手里的长枯枝,添进火堆里。
亮色的火焰中,燃枝爆裂噼啪。
少年足下的影子随炎光晃动,有漆黑的细细火簇从影子中溢出,轻轻缓缓的覆盖在立夏的脚踝上。
似乎只要这样,就可以温暖冷硬的板甲。
少年悠长的目光,越过山那边遥远的丛林,又跨越一片雪季的原野,追寻到那所位于两区交界之处的村落。
他在看贞德的故乡。
吉尔元帅睁大的眼眸,漆黑的眼底是火光燃烧的倒影。
摇摇晃晃,温热细碎。
溢满了只有经历完‘未来’的人才能够理解的悲楚。
说起来,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就是栋雷米。
秘密行军,轻装出阵……啊,不对,实际上,这是一次护送贞德返乡的旅途。
来自栋雷米的男孩,要回栋雷米去了。
这种严寒的月份里,就算老鼠都早早囤好粮食不再出洞。
万物枯寂,休养生息。
过冷的气候不利于战斗。因此,无论是法兰西还是英格兰都有一种未曾说出口的默契,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个国家不约而同的,在冬季里休战了。
十一月跟十二月,这是没有流血与战斗发生的两个月。
好不容易有了闲暇的空闲,部署完留守防备的军队力量后,‘贞德’打算回他的故乡栋雷米看一看――这,就是对外的理由。
非常合理的理由。
当然啦,实际上,此行另有目的。
他们要去栋雷米,寻找,或者说暂时带走一位名为‘阿德里安’的孩子。
不过这对于那些王亲贵族来说并不重要,没有人会在意他‘返乡’的真实目的。
毕竟……在那些人眼里看来,贞德由未来可期的明日之星,变得寡淡无味了起来。
加冕式的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除却‘贞德’与‘法王’外无人得知。
那天目睹少年随王离去的贵族们,都以为这将是一个平民统帅荣升贵位的起始。
那么,实际上呢?
没过多久,他们发现,这分明是走向雪藏的孤寂。
‘国王的宠信,是毒啊。’
似乎有哪个人,在欢宴的热烈里叹息,却无法泼灭那些酒酿的喧嚷。
直至后来,这感叹才被人们所回想起。
那天宴会上所谓‘谈论国家未来’的诸多论调中,只有这么一句话是绝对正确的。
没有位列贵族,也没有丰厚的金银赏赐,更没有封地。
少年统帅依旧还是最初的那个‘贞德’,那个一贫如洗,只富裕了一腔热血的少年。
在危难里向这个国家伸手而来,信念明烈,眸光似火。
赞美与荣光,胜利与信仰。
赢了战争。
在全法兰西的赞誉里,拥有一切,一无所有。
让那·达尔克。
一位除了满身荣光外,满身清贫的救国圣人。
在这雪原一般孤寂的静里,吉尔元帅终于忍不住向少年求证――
“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像是很犹豫,非常克制的让自己不要将目光偏向身侧的人类少年,“查理七世……或者说,扮演他的那家伙,是否做了令你为难的事?”
贞德的一生。
这种荣耀却孤苦的命运,本不应该再有人重复。
但是……
少年笑笑,对于‘是否为难’,并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半扭过身,向这个生前一直追随着贞德的法国英灵问道:“贞德,是不是一个耀眼的人?”
是否耀眼?
星云下,吉尔元帅黑黝黝的眼眸里起了一层朦胧的雾霭。
不需要思考,也不需要挑拣措词,他想也不想地开口:“贞德是神赐的荣光,是法兰西人对于上帝的想往。”
自然,是最夺目的存在。
“真巧。”立夏的语气带了些被认同后的雀跃,“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看向那些夜空里闪熠的遥远星辰,温柔憧憬。
是了。
英雄是再耀眼不过的星河,明亮得让人想去追随。
就因为这样――
“我邀请一个看起来还不算太坏的魔物,与我一同去叙述星星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