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位御主(6)

　　他始终忘不掉，那天从对方影子里探出的手。
　　怨恨一样的黑色，复仇之火一样燎燎燃烧。
　　“哪里？”少年眉眼清扬，笑容明朗，对切原的隐忧并无察觉，“你说是运气吗？”
　　“这不是当然的吗！？”不说‘运气’还好，一说切原当场爆炸，“你这是第几天连着把那个怪人从各种地方捞出来了？”
　　“啊哈哈……”立夏干笑了两声。
　　“河里、树上、马路中间！”切原愤恨的啃着天妇罗，一口咬定道：“不是你的运气出了问题，就是那个人是故意的！”
　　“他真的不是仗着你每一次都会救他才各种自杀的吗？”切原像喷火龙一样怒吼，一边向立夏递过去便当盒，“给，今天是寿司。”
　　这一次，立夏并没有立刻接过来。
　　他注视着切原赤也那双深翠的眼睛，严肃而又认真，“赤也，别那么说。”
　　他蓝色的眼睛中，沉郁着一整个天空。
　　“他……”立夏似乎想说些什么，嘴巴在几番开合后，最后也只是叹了口气，“不，没什么。”
　　“啊，对了。”立夏接过切原递来的便当盒，顺口道：“我昨天找到了兼职，之前一直都麻烦赤也了。”
　　“抱歉，明明是‘前辈’，却总是接受你的照顾。”他说这话的时候，眼中划过一瞬的茫然。
　　隔雾看花一样，不甚清晰。
　　“你、你是不是生气了？”卷卷毛少年有点委屈，“我是认真的，那个怪人绝对比你想的要危险。”
　　有时候，小动物的直觉远比常人想象的还要更加敏锐。
　　藤丸立夏。
　　虽说是‘前辈’，很多地方却显得过于没有常识。
　　没有推特，没有line，不玩游戏。
　　尽管笑容温和，却像是与世隔绝一样，与青春朝气的少年人有些格格不入。
　　切原赤也作为后辈，操着前辈的心。
　　说实话，网球部的前辈一个比一个靠谱，管天管地管英语。
　　而眼前这个……需要他照顾，不然肯定会因为营养不良进医院。
　　切原毫不怀疑，如果放着这家伙不管，他肯定能连着啃好几个月的便利店打折面包。
　　所以切原像老妈子一样跑前跑后。
　　教给他玩推特和line，向他推荐手游，休息日约他一起去打电玩，害怕他被绷带怪人骗。
　　从‘被关照’的一方，变成‘关照人’的一方……切原心里其实是有点暗爽的。
　　但是现在，好像对方一下子就不需要他了一样。
　　低落中的切原，感到了搁在他肩上的手掌。
　　“我知道，赤也你说的是对的。”立夏笑着说道“但是没有关系。”
　　他与那位一身黑西装，缠绷带的少年之间的关系……比复杂简单，却又比简单要复杂。
　　没有了过去记忆的藤丸立夏，一次次把那个少年从死亡边缘拉回来时，看到了自己的存在。
　　或者说，寻找到自己的过去。
　　那种微妙的感觉是非常熟悉的，他曾经……似乎也是这样。
　　为了抓住什么，一次又一次的……
　　蓝色的眼眸暗沉了一瞬后，转向更加澄澈的清透。
　　“等我拿到薪水，我们一起去吃东西啊。”立夏伸出拳头与切原对碰，“我已经瞄准了一家店作为目标了！”
　　“那我就姑且期待一下好了。”嘴上说的非常硬气，实际上切原心里松了口气。
　　他觉得自己成功的解决了友情危机，棒的很！
　　“对了，我今天带你去见一个‘大师’。”切原仰头咕咚咕咚的喝水，“我还是觉得你被不干净的东西黏上了。”
　　外道邪魔！走开走开！
　　“――大师？”
　　当真正见到切原口中的‘大师’时，立夏整个人都震惊了。
　　眼前正是读作大师，写作同班同学的夏目贵志。
　　不过，他似乎确实有些不同。
　　夏目的位置在教室的窗边。
　　坐在窗里，看向窗外，而神思早已不在此处。
　　隔世一样遥远的少年。
　　“――啊。”夏目睁大了眼睛，惊讶地说道：“切原说的‘被奇怪的东西黏上了’的人，竟然是藤丸君吗？”
　　“欸？”立夏摸了摸自己的发梢，“我并没有觉得……但是赤也说，我的运气太差了。”
　　“不只是那么回事啊！”卷卷毛切原快被这个心大的家伙急死了，急不死也要气死！
　　他也不管会不会被当成胡言乱语了，想都不想的直接说了出来。
　　“我看到，你的影子里――”像是被生生扼住喉咙一样，他的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夏阳炽烈，却只感觉如坠冰窟。
　　从脊背开始攀爬的冰冷，将切原死死的钉在原地。
　　立夏看到他的面色苍白如鬼，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
　　夏目那双暖色眼眸中，情绪动荡了一瞬，他指节微微颤了一下，却并没有动作。
　　“我觉得，藤丸君可以和影子里的存在好好沟通一下。”茶色发的少年这样说道：“我想……他并没有想要伤害你的意思。”
　　夏目之所以这么说，并不是没有根据的。
　　自从藤丸立夏转到c组后，他就再没有看到班级中有妖怪经过。
　　比天空还要清远的眼眸。
　　灵光清澈，神思宁静。
　　而现在，立夏用这清到近乎透彻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影子。
　　注视着――探过手去。


第6章 Lupin
　　7月13日
　　今天，有人……握住了我的手。
　　―
　　微风摩挲过夏阳里颤巍巍的枝叶。
　　目光拂过影子的那一瞬，少年的睫毛在他蓝色的眼眸中落下柔和的剪影。
　　而真正向着地面的影子俯下身去的那一刻，天与地的距离不再遥不可及。
　　毕竟，那双眼睛的色调，与天空是如此相似。
　　立夏慢慢地向着身下的影子抚摸而去。
　　身旁，有夏蝉在鸣叫。
　　他的动作很缓很缓，以至于让身为旁观者的夏目和切原渐渐屏住呼吸。
　　尤其对从小深受妖怪所困扰的夏目而言，要思考的反而更加多一些。
　　会是恶意吗？还是善意？
　　在那么一瞬，他是想出言阻止的。
　　只是……已经来不及了。
　　如夜一样的影子，在被触摸的那一刻晃动了一刹后，像暴雨前的平和那样安静了下来。
　　下一刻――
　　以少年与影子连接的那只手为中心，有漆黑的火在静静燃烧。
　　火的涟漪，搅动少年的身影。
　　立夏感觉到，自己的手被影子内部的存在牵扯着向下拽去。
　　或许，他应该害怕？
　　他没有。
　　因为……立夏感觉到，有宽大的手掌握住了他的手。
　　影下，他们双手交握。
　　地面浅浅没过少年的手腕。
　　那只手以还算温和，但是不容拒绝的力度与他十指交叠，紧扣。
　　暧昧又危险的温度。
　　立夏挣了一下，却反而被更加用力的握住。
　　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或许，他们曾经认识。
　　“你是鬼吗？还是妖怪？”少年任由影子里的存在牵着他的手，语气轻快。
　　话音落下，立夏感受到对方摩挲着他手背的拇指顿了一下。
　　紧接着，对方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里响起。
　　［――现在，还不到时候。］
　　手背在近乎烧灼的刺痛感下抽动了一瞬，而这一次，对方相当轻易的松开了他的手。
　　像是命运或者什么类似乱七八糟的玄妙玩意儿一样，听上去很荒谬，但是就是该死的有了这样的感觉。
　　不够坚定，却异常清晰。
　　立夏已经隐隐察觉到。
　　他所遗忘的，并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