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伸筷时微微露出的洁白牙齿咬着鱼肉,他吃相斯文,但也不在乎食不言的规矩,怎么舒服随意怎么来。
就是因为这样,安倍晴明就有跑到他这里来的兴趣,当然也不止这一项兴趣。
“平安京中,来了不少咒术师。”
年轻的阴阳师也拿起碟子,像是随意地开口,“他们似乎把因为负面的情绪而生成的妖鬼统称为‘诅咒’,像是要创造一个新的流派一样出现了。”
“咒术师?……不是很早就存在了这种称呼吗,阴阳师也是其中之一吧。”
贺茂朝义发出一声轻笑,“阴阳师还身兼数职,必须什么都学,只钻研咒术之道还轻松一点。”
两人都不是很在意“咒术师”的出现和这一个称呼的兴起,因为称呼就算有千万种不同,他们都是研究“咒”的人。
何谓咒呢,当然是万事万物运行的道理。
就算是没有灵力的普通人,其实都在一生中数次研究这样的道理。
称呼,也仅仅是其中一种咒而已。
就像是当时诗鬼的事件,他们便把那个脑门有针线缝过痕迹的僧人当成是一位咒术师。
那阵子闹得满城风雨的狐魅一事在诗鬼离去后突然止息了,主要负责的阴阳师是贺茂忠行。
安倍晴明的回复里虽然没有任何关于狐魅的信息,但他需要汇报至宫廷,只好半编了一个理由,也将爱徒的名字带了一带,做好平安京中结界的巩固,就给这件事划上了一个句号。
安倍晴明曾追随着“西边山上的佛寺”这一信息想要找到这个僧人。
西边山上的佛寺是醍醐寺,寺很大,往来僧人十分多,阴阳师问了久居在那的灵,没有谁见过这样一个奇怪的僧人。不过对方如果用了帽子遮挡住了伤痕,它们也不会随意掀开僧侣的帽子查看,所以不是很清楚。
不过那个“佛寺中的花”就很有名了,是关于源信上人的故事。
“源信?”
贺茂朝义问,“就是那个一直守着一朵花开的人?”
“你听说过。”
“听过妖怪们提起过,毕竟是一件很有恒心的事,值得妖怪们喜欢。”
源信上人没有出家,年轻时曾为生病的妻子采花做药引,但花还没有开,他的妻子便离世了。
从此以后,他就在山上久居,守着那朵未开的花,已经有数十年了。
世人见他虔诚,山下又有佛寺,就以上人称呼他。
安倍晴明点头,想再说点什么。
贺茂朝义叹了口气,打断他。
“你想要说的重点应该不是这件事,虽然成为阴阳师后变成谜语人很正常,但是我不是宫廷中的贵族,也不是要寻求你帮助的朝臣,大阴阳师……”
青年笑了,“赶紧进入主题,说点人话。”
这样扭曲的谜语人发言到底是跟谁学的,忠行那家伙一向严肃,不怎么会多说废话。
年轻的阴阳师抬头,定定地看回他,没有被点出不是的哑然或是羞赧,只说,“以后下雪,多穿一件衣服。”
……居然是要和他讨价还价。
青年内心微微讶异,扬起有求必应的唇角,“好。”
安倍晴明这才慢慢开口:
“前几天,我突然被委托了一件古怪的事……”
第94章 桐上凤凰(三)
大概是从一个多月前开始,平安京中流行有一种疾病,患者会全身高热,身体各处疼痛,全身骨节犹如有火烧灼,嘴里说着各种胡话。
病情再加重的时候,就变得不能站立,只能卧床不起,夜雪严寒时,就会痛得难以忍耐,在床上喊叫起来:
“吱呀!”
因为喊叫声尖利如鸟类死前的哀鸣,这种病便叫做“鸟啼疾”。 *
在获得了替宫中尊贵之人祈福的资格后,安倍晴明的地位显著地提高了。
入宫时他的身边也会热闹起来,穿过宫道的时候都会有贵女在廊帘内笑着打量他,认那雪月的容颜极致风雅,猜想着要是能亲近一下,说不定就会像是受到了不能言明的眷顾一般飘飘然。
每一家、每一个势力都隐隐向安倍晴明抛出了橄榄枝。
虽然师出贺茂家,但他似乎没怎么和贺茂家的女子有密切交往,也少与贺茂家出行,那在各方势力眼中,安倍晴明自然是个香饽饽。
仿佛只要拉拢了他,平安京未来的阴阳道领域就将会以他为首,他所支持的家族肯定会受其庇护,阴阳两道无人敢犯。
这样的话看起来十分不切实际,但没有这样的远见与胆识,又怎么能让家族攀登到那权势的顶峰。
唯一确信这类话的,安倍晴明知道,只有后山上的青年。
年轻的阴阳师虽然圆滑了不少,但对于投靠某一个势力这样的行为依然有些反感。
久而久之,大家便觉得安倍晴明是天上的明月,虽然笑面对人,但除了阴阳寮中的老师,从不与任何人有过多接触。
明月遥遥,不好接近。
“鸟啼疾”一事,原本是无人请安倍晴明来看的,结果,有着诸多阴阳师门客在家中的源氏反行其道,出人意料地来让这位家外的年轻得过分的阴阳师设法治疗这种病。
患病的是源氏中一位贵族少女,染病三天之后连水都无法喝下,据说源氏的老家主大骂了一顿家中的阴阳师,又想到这位侄女平日另眼相看的安倍晴明,颇有点急病乱投医的意味,匆匆请人到阴阳师的住所拜访。
安倍晴明记得这位少女,某次进入宫廷的时候,对方似乎因为在帘后推搡不慎摔出半个身子到外廊,他倒是没有在意任何规矩想把对方扶起来,少女连脸都忘记遮住了,愣愣地看着他,被侍女一个提醒才惊叫了一声躲回了帘后。
少女大概会被说道行为轻浮,年轻的阴阳师稍感抱歉,但之后经过宫道时,注视他的视线更加火热了。
——这件事不知道怎么被贺茂朝义听说了,黑发青年从没笑得那么开心过。
“没想到竟然真的会有这样的桥段,这是艳遇啊,大阴阳师。”
也就是在这句话后,安倍晴明第一次表里不一地露出微笑,然后贺茂朝义就收声,提醒他这样的笑容明显不够完美柔和,是骗不过那些最喜欢猜忌的贵族。
“还是要带点真情实意,不然立刻就会被看出来。”
“所以骗过别人之前还要先骗过自己么?”
“不,”青年说,“你可以把注意力转移到其他地方,比如向你搭话的贵族嘴脸难看,又很啰嗦,你就可以听一听廊外树上的鸟鸣;拦住你的宫人虽然手脚不麻利还出了失误,你可以注意到她今天身上的衣香还用错了,好闻又挺有意思。”
贺茂朝义教他在发现这些细节的同时,让他的心情可以从发现中变好,心情好了,就可以扬起笑容了。
安倍晴明对这个显得随意的理论感到深深的心惊,这样的道理与处事之则,许多人或许多有曾办到,但却很难去清楚的明白这一点。
而贺茂朝义的态度是,何等世间事经不得我戏观?来,吃烤鱼。
不过青年不知道,源氏这位贵族少女即将成为家族中神社的巫女。
大家族每年都有自己的祭典,源氏有神社、有寺庙、也有阴阳师专门居住修习的学堂,每一次祭典都会选任新的女巫来主持。
安倍晴明对源氏的祭典有所耳闻,不过对其供奉的神明不是很清楚,毕竟那是只有源氏内部的人才会参与的祭典。
平氏的繁盛衰落后,平安京中羽翼丰沛的两家便是源氏和藤原氏,后者因诸多结亲关系压了前者一头。
这么看源氏会寻找机会拉拢安倍晴明倒也不奇怪。
不少人猜测,安倍晴明如果真有意向,或许源氏巫女的人选都会有临时的变换。
……
安倍晴明来到源氏宅邸隔着竹帘见到了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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