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白驹(34)
午夜十二点,负责人半身卡在驾驶位一侧窗外,睁着两眼,血在地上蔓了一摊。
货车开始倒车,正准备离开,五辆警车却从路口的不同方向开到,包围了道路。
“走。”杜景马上说。
周洛阳深呼吸,脑海中一片空白,这是他第二次亲眼看见死人了。
“妈的,”年轻人喃喃道,“这下手也太狠了。”
三人穿过草地,接下来最重要的,已经演变成如何逃脱。幸而警方也是刚到,还没来得及形成包围圈,地下车库里跑出不少保镖,也在四散奔逃,谁也不敢开车,各自潜入了夜色。
周洛阳茫然地跟在杜景身后,漫无目的地狂奔,绕过两个弯,跑了足有两公里路,三人才站定,心有余悸喘气。
“当心值班巡夜的,”年轻人说,“往人多的地方走,方便掩护。”
杜景放开周洛阳的手,面前是条河,河两岸满是明亮的黄灯,彻夜不熄,远处的酒吧还开着。
“咱们到哪儿了?”年轻人问。
周洛阳想起来了,他来过这儿,四年前与杜景一起来的。
“秦淮河。”周洛阳答道。
第22章 现在
那夜三人在秦淮河畔的酒吧里坐了将近一个小时,庄力的车才开到,周洛阳筋疲力尽,躺上车去。
“过高速的时候不会被查吧?”周洛阳倚在后座上说。
“身上没有血就不会。”杜景开始把搜集来的资料打包,发给总部。
周洛阳直到这一刻,耳朵里的枪声还久久缭绕不去。
庄力把车开到南京,兜了一圈什么都没做,只好又开回杭州去。
“你是浙江本地人吗?”庄力朝替身问,“杭州有什么吃的玩的?我还是头一次来呢。”
替身坐在副驾位上开始卸妆,扯下塑形的脸,毕竟不知道吴兴平会不会被通缉,用他的容貌只怕遭到盘查又横生枝节。
“哟。”庄力看了眼替身。
“看到我长相的人都要被灭口。”替身难得开了句玩笑,庄力便哈哈大笑起来。
周洛阳听着前座的对话,沉默地看杜景。
“睡会儿。”杜景朝周洛阳说。
周洛阳:“一晚上惊心动魄,你睡一个给我看看?”
杜景戴上耳机,给公司总部打了个电话,这次的语气相对好了些,挂掉电话之后,周洛阳问:“任务完成了?”
“勉强完成,”杜景说,“剩下的,就看那边怎么处理了。”
杜景搜集到了足够的证据,只等各方的法务开始介入,处理这一系列的后续。从余健强到王克之死,再到跨国勒索组织UT的藏身地点,顺藤摸瓜,层层深入,将牵连出一桩极其严重的案件。
替身说道:“忘了自我介绍了,景哥,这位……兄弟,叫我阿单就行。”
周洛阳点了点头,说:“我叫洛阳。”
庄力说:“谁通知了警方?你们的人呢?没来吗?”
那名叫阿单的年轻人茫然摇头,说:“你们没有要求增援吗不是?当然就没有来。不是我通知的。”
“也不是我。”庄力说,“奇了怪了,我到目标地点时,看见好几辆警车,所以不敢靠近。”
“说话注意点。”杜景冷淡地提醒道。
周洛阳也有点疑惑,会是谁报的警?UT那边还有人监视着公司的一举一动吗?
他看了眼杜景,杜景却摆手,示意不要多问。
天亮时他们回到了杭州,其间杜景仍在做收尾工作。周洛阳一觉睡醒已是午后,与杜景到曲院风荷来喝下午茶。
宛市那边,余健强来了电话,周洛阳险些都把这件事给忘了。
“听说吴兴平被抓住了,”余健强紧张地说,“你有什么消息没有?”
“我不知道,”杜景说,“他在济南下的车,再没有联络了。”
余健强说:“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杜景淡定地答道:“杭州。”
余健强说:“你暂时先别回来了,过段时候我会通知你,工资给你照发,就当带薪休假。”
周洛阳喝着咖啡,淡定地听余健强表达他的焦虑。
杜景说:“带薪休假很好,老板过段时间见。”
周洛阳说:“我怎么觉得你有时和余健强说话像个傻子。”
杜景说:“扮演的人设,就是一个耿直的小富二代。”说着又示意周洛阳不要开口,自己给总部打电话。
“申请休一段时间的假。”杜景说。
李良意的声音道:“你最近是怎么了?回国以后你连病假也没请过一天,最近怎么接二连三地请假?”
杜景开始捏自己的手指节,发出轻响,说:“家里有点事需要处理,项目做完了。”
“多久?”李良意问。
“一周。”杜景答道。
李良意说:“行吧,到下周三,但中间得回来开一次收尾总结。”
杜景挂了电话,说:“早知道答应得这么爽快,该请一个月。”
周洛阳笑了起来,杜景捏完自己的手指节,又去捏周洛阳的手指,周洛阳夸张地叫了几声,抽回手来。
“去北山路逛逛?”杜景说,“顺便给你看店面。”
周洛阳不是没想过,杜景的提议很美好,但乐遥在宛市念书,需要有人照顾,搬回杭州显然不现实,杜景的工作也不允许。
周洛阳说:“乐遥怎么办?不能让他一周七天全住校。”
他已经好几天没见弟弟了,心里十分想念他。
“周五我去接他,带来杭州,”杜景答道,“周日再送他回宛市上学,周一我正好开例会。”
“那你工作怎么办?”周洛阳说,“我还不如在宛市呢,还能常常见到你,否则你一周只有周末来杭州,有什么意思?”
杜景说:“你真的这么想见到我?”
周洛阳没有回答,瞥了他一眼,事实上他不太希望杜景做这份工作,哪怕他身手再好,也太危险。不过本着对他的尊重,他没有去试图说服杜景。
杜景又说:“我可以申请,借调到杭州分部。老板说了,只要我愿意来,中国的分公司随我挑。”
“那你为什么选宛市?”周洛阳忽然问道。
两人慢慢地走过北山路,杜景抬头看路边的店面,其中有一家贴着“转让”,显然生意也不好做。
他没有回答周洛阳的问话,反而说:“你认真考虑下,在哪儿开都是开。”
“不用一定开在景点区,”周洛阳答道,“毕竟也不是做游客生意的。”
杜景说:“做得上档次一点,生意自然就来了,别做得像街边修表铺。”
周洛阳说:“你出任务的时候,我好像从来没有质疑过你的专业水平。”
杜景礼貌地道歉了:“是我的错,作为股东的我,只希望你能多挣点钱。”
周洛阳还有一笔欠债压在头上,这些天里跟着杜景跑来跑去,有效地释放了他的压力、减缓了他的焦虑,但被杜景一提醒,又想起了自己面临的一大堆问题。
“再说吧,”周洛阳道,“该面对的事,总要去解决的,再给我一点时间吧。我暂时还不想离开宛市,我得回去。”
他喜欢杭州,当然也喜欢宛市,这两个城市,对他来说并无偏爱区别。宛市有宛市的厚重、古朴与大气,杭州也有杭州的灵秀、隽美与温柔。
偶尔他下意识地想逃离宛市,原因只有一个——讨债的。
爷爷的店欠了六百万,他是唯一继承人,当然也继承了店铺的所有债务。现在讨债的还没上门来,但他知道总有一天会来的。把乐遥送去寄宿,也是为了不想让弟弟面对太多,超出他这个年龄能承受的责任。
“杜景?”周洛阳说。
杜景的提议被拒绝以后,就没有再说话了,只是点了点头。
“喝点什么?”周洛阳问。
“不喝。”杜景答道。
他俩沿着北山路一直逛到薄暮时分,先前两人对话一切正常,但很快杜景又沉默了。周洛阳知道自己扫了他的兴,但他没有办法。
“我欠着古玩研究基金的钱,”周洛阳又说,“万一债主上门,发现人去楼空,信誉也太恶劣了。”
杜景说:“你没有错,是我欠考虑,没有站在你的立场想问题,都是我的一厢情愿。”
周洛阳心里充满忐忑,最后道:“我挺喜欢回杭州,我们可以在未来……”
“再说吧。”杜景答道,“明天就回去,周五你还要去接乐遥。”
周洛阳知道他有点犯病了,他们相处的这些年来,杜景主动提要求的场合不多,大部分时候都是周洛阳在拿主意。这也造成了一个习惯,只要极少情况下,杜景要求了,周洛阳就会想方设法地满足他。
但这一次他实在不能听杜景的,他预感到了杜景会有什么反应:与他预料中的完全一致,接下来的整整二十四个小时里,杜景几乎不说话了。
“你好些了么?”周洛阳已经习惯了面对这样的低气压,换了别人一定觉得杜景在冷暴力,只有周洛阳不会生气。
杜景点了下头,两人刷票入闸,直到回宛市当天已是礼拜四,庄力开车来接两人。
“先送他回家。”杜景说。
“你呢?”周洛阳问。
杜景说:“接着回公司一趟,有事需要处理。”
庄力摘下墨镜,说:“景哥,检察院已经准备分别两桩案子的起诉了,老大说,委派人明天下午,要到咱们公司来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