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白驹(51)
正想着这件事时,杜景回来了。
“苏富比的人没来?”杜景看看四周。
“已经走了。”周洛阳说,“今天与昨天不一样。”
杜景就像昨天一般,脱鞋在茶榻前坐下,取出便当,准备吃午饭。周洛阳换过茶,找出点心,眼睛却依旧盯着杜景的那块表。
“有结论了?”杜景问。
周洛阳把自己查到的些微线索告诉杜景,杜景听完没有评判,应要求把凡赛堤之眼摘下来递给他。
杜景:“还你?”
周洛阳翻来覆去地看,没有找到工匠的标记,说:“你戴着,它早就是你的了。”
送人的东西,周洛阳从不要回来,当然,杜景是特别的那个。但周洛阳觉得,杜景看中了它,这在某个意义上,也是命运的安排。
“我的你的,”杜景随口道,“没有区别。”
“是这样。”周洛阳说,“只是我相信在这点上,是巧合,也是注定。”
杜景说:“所以你允许我使用它。”
“不允许有用么?”周洛阳想了一上午,想通了某个关键点,杜景昨夜启动了又一次的时间回旋,一定有他的目的。
这家伙无论做什么,都有他的逻辑,只是许多时候周洛阳无法理解他的逻辑而已。
“你不允许我就不用了。”杜景轻描淡写地说。
“我不允许,你昨晚还不是用了?”周洛阳说。
杜景:“一次实验而已,属于特例。”
“真的只是实验吗?”周洛阳道出了关键点,杜景不说话了。
周洛阳又说:“十二芒星象征‘正义’,你不能用它做什么坏事。”
杜景答道:“事实正义还是程序正义?”
周洛阳:“……”
周洛阳简直被揶揄得无法回答,预料到不管他说什么,杜景都能把他的逻辑扫成筛子。当与这家伙意见不一的时候,最聪明的办法就是不要和他辩论。
“今天怎么样?”周洛阳又问。
“有进展。”杜景终于谈到这个话题了。
周洛阳本想告诉他林狄那句话令他产生的疑惑,但他仔细想了下,还是决定先不干扰杜景的判断。
两人静了一会儿,周洛阳用勺子舀了点饭吃,杜景又说:“法国公使作了让步,只要越南与柬埔寨有机构出具访问邀请,他们可以向当地政府提出一定程度的调查豁免要求,当然要对外保密的。”
“哦……”周洛阳说,“是这样吗?”
杜景要去胡志明市查案,追寻失踪人口,不可避免地就要与某些政府机构甚至当地警察打交道,如果没有这个豁免,对方只要稍有不爽,就会把他们强行遣送回国,说不定还会酿成外交问题。
“越南‘与柬埔寨’?”周洛阳看杜景表情。
“早点多做几手准备,”杜景说,“总是好的。”
周洛阳明白了,说道:“你之所以回溯时间,正在这个原因上。”
杜景的动机已经很明显了,两次前往法国大使馆交涉都无功而返,他需要“重来一次”,并提出另外的理由。于是他再度调整了时间,推回二十四小时,重新去法国大使馆申请。
这次他改变了面谈策略,令公使让步了。
“还要重来一次么?”周洛阳问。
“不了,”杜景答道,“我想最多只能做到这一步,他们也有他们的原则。我睡会儿,再想想看。”
杜景有点烦恼,就像昨天一样睡了个午觉。周洛阳把这乏味的一天再次经历了一次,到乐遥前来店里时,已明显不像昨天般惊讶,接下来则是按部就班,带乐遥回家。周洛阳实在不想重复,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努力演了一出戏。
及至晚饭后,他俩就像昨天一般躺着,周洛阳心想千万别再来一次了,我不想又过上同一天。晚饭时他与杜景的反应都很“假”,连乐遥都察觉到奇怪了。
杜景:“你太假了,全程就像在演戏。”
周洛阳哭笑不得道:“我有什么办法?还不是你害的?”
他俩并肩躺在沙发上,周洛阳拉起杜景的左手,看着手上的表。
他知道这个境外连环失踪案,对杜景来说应当很重要,于是又提出了新的假设。
“你说过,时间可以无限制回转,”周洛阳说,“那么如果咱们倒退回小伍失踪那天,不就什么都解决了?”
“也许。”杜景带着醉意,说道,“你希望这么做?”
那得倒退好几个月!周洛阳心想,这么一来他就要经历连续过去数月的时光,而且还得每隔正常生活十二小时,再回溯二十四小时。这真是太令人崩溃了。
“如果能救人的命呢?”
“我不希望。”杜景说,“你忘了先前死过人的事么?”
死亡是时间回溯中唯一无法扭转的事,不,实质上,也可以被扭转的,只是在二十四小时的时光倒流中,只要有人死过,就一定会产生一起死亡。
两次回溯都验证了这个道理,冥冥中,这个世界上有太多复杂的、人类尚无法探明的规律。
“可他们也不一定会死。”周洛阳说。
杜景:“生老病死,不可扭转,万一救了人,变成你去偿命呢?凡赛堤是正义之神,这世上却连正义也不是绝对的。”
周洛阳于是不再提这问题,他换个角度想想,如果换了自己,时光回流若会对杜景造成不可挽回的影响,他也绝不会做。
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力而为,并保护对自己而言重要的人,于这点上,杜景已经做得很好了。
“我也许有个办法,”周洛阳说,“关于越南与柬埔寨的访问邀请。”
“很好,”杜景说,“谢谢你为我分忧。”
周洛阳有点犹豫:“但……可能要等几天。”
杜景:“没关系,我不着急,谁作死谁着急。”
周洛阳哭笑不得,也许他可以通过苏富比来为杜景拿到交流访问邀请,却还得等秋拍会正式开始。
“这算改变了过去吗?”周洛阳有点疑惑地说,“也许我该在今晚十二点后再提议。”
只听杜景答道:“有些过去可以改变,有些不能。某些取决于我们自己的内心,对我而言,有的过去永远不会更改。”
话音落,杜景凑近周洛阳些许。
乐遥房门传来开门声响,趁着他尚未到客厅里来,杜景亲了一下周洛阳,顺势起身去洗澡。
周洛阳:“……”
“哥哥,我从学校带回来的行李在哪里?”
第31章 现在
十月一日, 周洛阳醒来时, 没有再经历同一天。
他看着身边熟睡的杜景, 拿起床头柜上的凡赛堤之眼,沉吟片刻。
设若现在将日期圈环逆时针拧转,中午十二点时, 他们便将回到昨天的中午十二点。
这真是一件神奇的事,这块表里藏着什么?会是什么远古神的遗物,或是外星文明留在地球上的科技产物吗?这两个猜测都足以颠覆一个普通人一生中所接受的唯物主义经验教育, 彻底瓦解并粉碎, 重塑他的世界观。
世界并不完全是我看见的模样。周洛阳抬起眼,在上午的阳光中沉吟。
但量子力学这一学科的研究, 亦对精确描述物质世界的物理学科造成了天翻地覆的重塑,与“一枚光子可以同时通过两条干涉缝”这种定律比起来, 时间的回溯反而也变得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你还想再回去一天?”杜景问。
“不想,”周洛阳说, “我已经受够了,请不要再乱动它。”
这天杜景开车,带周洛阳两兄弟出去踏青, 阳光很好, 周洛阳的心情也很好。随着店铺的重新开张与搬家,就像开启了一段全新的生活。
在颐和园的草坪上晒太阳时,乐遥注视杜景手上反光的手表。
“这块表我见过一次,”乐遥说,“第一次见爷爷时, 他就戴着它。”
杜景正在给乐遥拧饮料瓶盖,闻言点了点头,不说话。
“你觉得他像不像爷爷?”周洛阳忽然道。
杜景:“……”
周洛阳所说自然不是指杜景像老头,事实上周家的祖父年轻时既高又帅,皮肤还很白,积数世经商豪富,乃是炙手可热的公子哥。少时有股傲慢气质,谁也看不上眼,后来听家中安排,与一名经营纺织厂的资本家的小姐结婚,也即他们的祖母。
祖父年纪大了以后,才渐渐变得稳重起来。乐遥常听父亲生前说,小时候没少挨祖父的揍。人总是隔代亲,周洛阳的祖父对孙子们也异常疼爱。
拧瓶盖这个动作,在乐遥少有的见到祖父的几次里,爷爷也替他做过,那时他身体尚好,稳健而矍铄,手腕上戴着凡赛堤之眼,穿西服衬衣来探望最小的孙儿。
他见六岁的乐遥正在吃力地对付一瓶饮料,便把他抱到自己膝上,为他拧开瓶盖,插吸管,一手抱着他,一手拿着饮料喂他喝。
这一幕给乐遥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杜景有时带着目中无人的气质,只关心自己身边的人,除此之外,哪怕天崩地裂、火山爆发也与他无关,他懒得看所有人,也不在意他人对自己的评价,甚至懒得去接触这个世界。在这点上与周家的祖父风格很像,都有合则来,不合则去的旷达之意。
杜景随手摘下手表,递给乐遥,起身离开。
“爷爷还戴过它吗?”周洛阳好奇道。
“嗯。”乐遥说,“你经常和爷爷在一起吗?”
周洛阳说:“我八岁到十四岁,是他带大的,但我几乎没见他戴过这个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