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家南狮,师哥师弟(16)
好友通过迟迟没回应,伏城等到上床睡觉,冲澡回来还是没通过,只好沮丧地爬上床。床也是爷爷亲手打的,躺上去吱扭一声。墙上是伏家班,从黑白照片到彩色数码照片,人数越来越少。
太爷爷,爷爷,老爸,班子里走了许多狮子……最后一张,只有老爸和自己。
明天就能加上微信了吧?看片儿中毒的手机也可以加微信吧?伏城闭上眼。
老式楼房自带超小阳台,十几盆绣球一盆挨着一盆,一球一球簇拥像十几个小狮子头。蓝色绿色淡粉色,还有几盆鲜血一样红,红得像伏家班几代人用心养成,随便摘一支都喷出满腔血来。
睡醒一觉是周六,伏城拿过手机,激动得坐了起来。通过了。
通过时间是周六凌晨3点。
这就可以和师哥聊天了吧?伏城高兴一整天,没事就打开微信,看看师哥头像。头像是大王,脑门上的竖条纹特别凶,像皱眉头。
长得真大啊。伏城保存头像,摸一摸。小时候零花钱少,攒起来去买最便宜的小鱼干碎碎,好不容易才救活。
可是师哥怎么不和自己聊天呢?难道是手机有看片儿病毒?
周日,伏城凌晨4点醒,漱口洗脸,开肩下腰,出门时没地铁,跑了半小时才到目的地,刚好赶上。从小习武倒是不怕跑,每天8公里像呼吸一样自如,只是要披着别家狮馆的名,这感觉和换校服一样难受。
明明自己有班子,自己还是班头,偏偏撑不起来。
“上车。”经常花钱买他出狮的老板催促,塞一袋东西给他,“吃饭,到了叫你。”
“谢谢哥。”伏城爬上小巴,车里都是生面孔,上个月还一起出狮的同行已经撤了。北方不比南方,不重视舞狮,干这行撑不住,没钱赚,就要转行。
时间还早,伏城打开袋子,是早点,老板知道自己吃素,特意多买了几个素包子。他把素馅和豆浆吃光,肉饼没动,戴上重德校服的帽子开始补觉。
车不知道开到什么地方,他也没醒。
等老板开始挨个叫人伏城才睁眼。下车发现到了郊区,不像是庆祝商场剪彩,倒是像大广场有体育活动。伏城有点懵,这算迎宾还是开张,乔迁还是祝寿?
传统狮行有固定的行规,套路,鼓点,舞法,可现在老规矩完全套用不到。
才8点多,伏城拍了一张照片发朋友圈,标地点,当工作记录。他特别不爱发朋友圈,师叔非逼着自己,说将来带狮队也好,再立伏家班也好,这都是经验证明。
哪怕只当一份工作,找你出狮的人也要看你以前接过什么活动。经验越多,价格也能上去些。
也对,伏城现在知道师叔用心良苦。就是因为自己经验多、肯卖力,还会舞狮杂技,才能有250块,别人比自己还便宜。
起了大早赶了晚集,快到中午才开工。伏城见怪不怪,只等半天还算少。
“换衣服啊,要颜色艳丽。”老板开始交代,“这广场是刚弄好的,每周日举行一次彩跑活动。知道什么叫彩跑吧?反正开跑前要舞狮子热闹热闹,所以你们把周日都给我空出来。”
伏城在一堆南狮服里挑挑拣拣。
“小城,别挑了,快点儿!”老板有点急,“随便吧,现在狮行不讲究。”
伏城看了一眼车后狮子头,红黄相间,那裤子也要选黄色。南狮裤有讲究,松紧带裤腰,纯羊毛须子4、5大层,裤脚紧缩不能邋遢。腰要用束带牢牢捆起来,往细了扎。
好不容易挑出来一条,本应缝制得密密麻麻的亮片掉了一大半,毛也不好。他套上试试,腰太松了,勉强兜在胯骨上。
正山校裤是长,这裤子是短,脚踝的筋腱一点没遮住。再去找南狮鞋,鞋尖上毛球还不够自己拳头大,歪歪扭扭。
就这?就这?
伏城穿上鞋,鞋带三圈绕脚踝。伏家班的衣服光是料子就比这好几倍,细梳能把裤须从头通到底。鞋尖毛球像小西瓜那么大,每颗都逆着毛打成又松又蓬。
眼前的衣服还有股馊味,不知道洗没洗过。算了,伏城穿好裤子和鞋,找不着束腰的黑带子,实在不想碰上衣,光膀子跳下车。每周赚250块,饭费这不就出来了。
“哥,一会儿怎么舞啊?”他还得问问,“是采青还是……”
“不用那么专业。”老板摇摇头,“上桩子,随便跳几个,吐个火,完事儿。你那大采青的套路下来,半小时没了,人家还跑不跑步了?”
伏城也没说什么,右腕打上一圈绷带,去拎狮子头。
狮子头也不好看。他嫌弃,碰都不想碰。旁边过来一个猛汉,那肌肉像练举重的。
“怪不得,老板让我和你一头狮。”猛汉说,“你这身高也太他妈高了吧?”
“能举就举,不举滚蛋。”伏城心情不好,“就上桩举一把,我不在柱子上绕,你举不起来,我还怕你摔了我呢。”
其余人都穿上衣,就伏城光着,比旁边狮头高出一大截。人家1米7,他像顶天了。老板让他们上狮批,又给了伏城一个瓶子。伏城拧开瓶口含一口,是煤油。
狮鼓队一敲响,他顶上狮子头,仁义忠勇,武行出来的狮头。
几头南狮在广场集合,有高跳欢腾的,还有走麒麟步的。伏城的身体不跟脑子,一听鼓声就想找鼓点。
可这鼓点……乱套了吧?他目视前方,双腿自然开立,平直肩线扛起狮头底框,有两块皮肤长年累月经受磨压,一层都磨亮了,配两颗锁骨钉正当好。左手管左横杆,掌心向内。右手管右横杆,掌心向下。
右手指上下扳动,狮嘴大张大合,气吞万里。往前跃进时松开右横杆,巧妙牵拉狮头内的扳机,狮眼灵动,狮耳警备。
“别舞了,快他妈上桩。”猛汉掐着他的腰说。
要不是嘴里有煤油,伏城已经把艹你全家骂了八百回。有你这么当狮尾的吗?弓背,还抬头,狮尾最忌讳的就是驼峰背,你腰功不行就别揽这个活。
鼓点乱七八糟地敲,外行是看了热闹,可敲得伏城想朝狮鼓队扔狮头。慢慢到了桩下,狮尾也没踩上点,猛地举了他一把,裤子差点拽掉。
伏城想把煤油吐他脸上。就这?以前师哥举自己,1米7的桩子原地起跳,上桩瞬间四爪踩四桩,腰功顶现在身后的两个。
别人在桩上瞎跳,伏城尽量把狮头舞得铿锵有力,有顿有缓,但又不敢太用力,怕这廉价狮子头在自己手里散开。等老板在底下挥手,他跳到导.火索前,掌握好喷火力度和方向,一口煤油喷出去。
狮子吐火球,掌声大作。
伏城尽量把煤油吐干净,避免残余引起火柱回流,被自己吸进肺里。
火球更大了,掌声更热烈。
尾巴没默契,伏城不敢做跳跃,老老实实踩着5米高桩。身后那猛汉可能是怕高,抓得他腰死紧,等翻身下桩舞出广场,伏城摘下狮头,侧腰两个大红手印,十根指头清清楚楚。
真不知道该骂什么。伏城一身汗,找了一块绿化带,用浇水的水管子呲水,冲嘴里的煤油味。
广场中央响起音乐声,五彩缤纷的彩粉扔向人群,升起一团团彩色烟雾。主持人用上挑的音调宣布彩跑开始,伏城坐草地上,肚子里咕叽一声。小时候师哥说,只要你上桩我肯定看着你。你个几把人,人呢?
再嫌弃,伏城还是摸了一把廉价狮头的额前镜,明珠蒙尘。
9月份,傍晚7点天还是半亮。付雨坐在校车里看漫画,到了蒋白那一站,她把漫画收了。
车门打开,蒋白坐到旁边。
“给,我妈买的水蜜桃,空运过来的。”付雨从包里拿桃子,“我妈特意让我给你带,说特别甜,都没舍得让我多吃。”
蒋白接过来。“替我谢谢阿姨。你吃了没有?”
“我吃了,都给你吧。”付雨说,“你今天干什么去了?上午阿姨给我打电话,说你又无缘无故失踪,吓得她快哭了。”
蒋白想了半分钟。“捡了只猫,不放心。你和我妈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