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哥(74)
沈寻带着父母赶到医院时,刚好是中午,护士正捧着营养粥准备喂乐然。沈寻连忙接过,放在床头柜上,向护士致谢道:“我来吧。”
乐然知道沈寻的父母要来,之前就紧张了好一阵,此时对方已经来到他面前,他更是无从招架,愣愣地看着林玉湘与沈长熙,半张着嘴,一句话也没蹦出来。
他的姿势有点滑稽,头上包着纱布,一条腿和一只胳膊吊着,左手还挂着输液管,像个坏掉的提线木偶。
沈寻温声介绍道:“爸,妈,这是乐然,我的……恋人。”
“恋人”二字如有实质一般砸在乐然身上,他诧异地抬头看沈寻,不敢相信对方竟能将这个词说得如此坦然。
面对的还是自家家长。
沈长熙的脸色更加难看,林玉湘却温柔地笑起来,挪来一张椅子坐在床边,碰了碰乐然未打石膏的手,那手因为长时间输液而显得浮肿,摸上去还有些凉。
她心痛地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握着乐然的手指,摸了摸他的额头,眼中似乎有泪,轻声说:“孩子,你受苦了。”
乐然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此时牵着他手的是一名年长而气度不凡的女性,比他母亲还长上几岁的女性。
他自幼就没有感受过母爱,这些年也鲜少接触女性,手指被牵的一刻,他头皮麻了一下,却并不难受,反倒感受到一股从未有过的温暖。
就像尚在襁褓中,那种被母亲抱着睡觉的温暖。
他哑然地张了张嘴,险些无意识地喊出一声“妈妈”。
鼻子很酸,眼眶也胀起来,他有些无措地看了看一旁的沈寻,迎上的是一拢令人安心的目光。
沈寻端起碗,调羹搅了搅,轻轻吹了几口气,“来,吃饭了。”
乐然偷偷看了看林玉湘和沈长熙,脸颊微红,用眼神示意沈寻——你爸妈看着呢,我现在不吃。
沈寻却跟没看到似的,舀起一勺粥,“张嘴。”
“哪有你这么喂病人的?”林玉湘笑着起身,伸手道:“还是我来吧。”
沈寻从善如流,将有些烫手的碗交给她,嘱咐道:“有些烫,小心。”
乐然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碗从沈寻手上转移到了林玉湘手上。
林玉湘温柔地看着他,舀起半勺粥,身子往前倾了倾,眼中是一个母亲特有的溺爱,“小然,来。”
乐然有些耳鸣,眼也突然花起来,坐在身边的女性面容由清晰渐渐变得模糊,又由模糊慢慢清晰。他眨了眨眼,竟然看到了自己的母亲。
那是一个勤俭持家的普通女人,穿着工厂里发的粗布衣裳,头上挽了一个发髻,手上因为长年累月的工作而生出不少老茧,脸上不施粉黛,连护肤品也没用过。
但那是他的母亲,将他带到这个世界上,并曾经全心全意爱着他、呵护着他的母亲。
他们家穷,于是父亲不分日夜地加班,母亲省吃俭用,明明是二十多岁最美丽的年纪,却不舍得为自己花一分钱,省下来的都给他买了各种优质婴幼儿食物,不求他往后大富大贵,只盼他一生健康喜乐。
很小的时候,他的母亲也端着碗,笑盈盈地看着他,细声细气地说:“小然,来。”
眼泪夺眶而出,冲掉了眼前的幻影,他尴尬地想要抬手擦掉,手指却再一次被林玉湘牵住。
世上的慈母都一样,最见不得自家孩子流泪。
她扯出几张抽纸,亲自擦掉乐然的眼泪,自己却已经满眼是泪。
她颤声说:“小然,别哭,一切都会好起来。如果不嫌弃,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妈妈。”
沈长熙拧着的眉终于松开,眼中也多了几分动容。
沈寻咳了咳,笑道:“饭都凉了,妈,你到底喂不喂啊?不喂还给我。”
林玉湘重新端起碗,“喂,怎么不喂?”
乐然接过那一勺粥,咽下去时深吸了一口气,低垂眼睫道:“谢谢。”
林玉湘摇摇头,“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好谢的?”
饭后,林玉湘又与乐然聊了几句,警备区来接的车已经到了,她起身对乐然笑了笑,告辞道:“好好休息,过几天我给你煲汤。”
二老走后,乐然愣了好一阵,直到送他们下楼的沈寻回来。
沈寻晃了晃手,“然哥,傻了?”
乐然一个激灵,不大相信道:“你妈妈接受我了?”
“你说呢?”沈寻在他鼻梁上一刮,“她都迫不及待要认你做儿子了,还能不接受?”
“哎……”乐然顿了顿,“我得静静。”
沈寻好笑地看着他,拿着碗准备去卫生间洗,他突然喊道:“沈队!”
“嗯?”
“那我,那我……”乐然憋红了脸,艰难地挤出几个字,“那我以后也可以像你一样,喊她一声‘妈妈’么?”
沈寻退回来,弓身吻了吻他的额头,“其实你刚才就可以这么喊。”
第五十章(下)
虽然还是打着石膏,但乐然可以下床走动了,也不用总是吃流食,每天输的液也逐渐减少。
林玉湘每天都带着亲自煲的骨头汤来看他,说什么吃哪里补哪里。沈长熙待在战区疗养所和老干部们喝茶打牌,林玉湘叫他一起他也不听,却经常牌打到一半以“手气不好”为由开溜,赶去医院接林玉湘回来,“顺便”看一看乐然。
他探望乐然时很少说些关心的话,就满病房转转,瞅瞅点滴瓶里还有没有药水,看看乐然脸色是不是比前一日红润,再摸一摸立在床边的拐杖,摆到顺手的位置。
有时还会和护士聊两句,叮嘱空调要开得适中,别让病人着凉。
他看乐然“不顺眼”,见乐然老是躺床上就生气,说男子汉这么金贵干什么,不就是骨折了吗,多大点事儿?
乐然扶着墙活动他也不高兴,板着脸说伤都没好利索走什么走,以后落下病根儿怎么办?
他生了一张国字型脸,线条刻板而严肃,丝毫不见长辈的慈祥,只有军旅之人的肃穆。而乐然本就是部队出身,凶的悍的首长不是没见过,此时居然生出几分亲切,被训了也不躲闪,反而挺胸抬头,扯出一个认真中带着点儿天真的笑。
沈长熙一愣,别开脸,还咳了两声,拉拉林玉湘的袖子,不耐烦道:“回去了。”
“还早,回去看你打牌吗?”林玉湘不乐意,瞪了老头子一眼,指指放在一旁的碗筷勺子,“没事拿去洗洗。”
乐然一听就急了,自己用过的碗哪能让沈长熙给洗,一边喊“不用不用,我等会儿自己洗”,一边抓住床边的拐杖想起来。
他活动不便,下床一定得有人搀着。一手石膏没拆,一手打着点滴,也根本不可能自己洗碗。林玉湘连忙将他推回床上,沈长熙还真拿起碗筷,冲他冷冷地吼:“给我躺好,站都站不直,还洗什么碗!”
说完,恁是走去卫生间“哗啦啦”地洗起来。
乐然目瞪口呆地看着林玉湘。
林玉湘笑起来,小声说:“他啊,可在意你了,前两天还跟Z战区的人打听过你的情况,人家说你是年轻队员中的‘枪王’,他得瑟了大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