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上人(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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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先看,我去洗碗。”
饱餐过后,商岳把手机放到谢徐谦面前,积极收拾碗筷。谢徐谦冷眼看他忙碌,只好把原本要说的道别咽下、先点开视频来看。
这距离谢徐谦上次看到《柳梢头》的正式演出,已有近两年时间。
《柳梢头》是民国背景的故事,讲大时代下的小儿女,动荡岁月中的相思劫。
主人公覃朗是个留洋归国的富家子,热情英勇,满腔不切实际的浪漫主义,是个输不起的豪迈赌徒。机缘巧合下,覃朗结识了美丽的大烟馆老板吴梦,他疯狂的爱上她,不顾一切的展开追求,最终得偿所愿。他们躲在烟馆的幽暗颓靡中缠绵相爱,在无数的反对声中,决定抛下一切远走高飞。但战争爆发,致使他们各自流离,而后苦苦寻觅,几经擦肩,至死也未再重逢。
视频片段是覃朗撞见吴梦手段残酷的处置了犯错的烟馆伙计,便一个惊恐惶然、一个自惭形秽,爆发激烈争吵。
这种戏演起来最是累人,又是明着讲伤人之语,却句句都暗藏情话的设计,十分不好把握。
覃朗和吴梦都是主角,但这场戏却侧重在吴梦身上。这是人物和情感关系的转折点,在此之前的吴梦仍还高高在上,观众看她时就会觉得她正如劝阻覃朗的那些人所讲:“那种女人不过是同你玩的,你若是栽进去,只怕连骨头渣都难剩下。”而在此之后,她就是真正被困在深情中的痴人。
两个演员都演得很好,尤其与先前那个吴梦比起来,这个吴梦才更像吴梦。
那问题在哪儿呢?
谢徐谦看完视频,把手机放回已在他身旁等候许久的商岳手中。
“你比以前演得还要好。”谢徐谦首先说道。
商岳目不转睛的看他,难掩得意又故作无谓,“总不能越演越差吧。”
谢徐谦笑了笑,“你这次这个搭档也比之前那个好。”
“嗯,她很厉害。”
“你们都很好,可都太好胜,显得火拼味很重。”
“怎么讲?”
“这场戏的主角是吴梦对吗?”
商岳点头。
“可你却在抢她的风头。或许你没这样想,但你的确在这样演。你好像是怕被别人比下去?她应该是能感受到的,也试图在扳回局面,可惜又没有能在表演中压制住你的能力。累不累啊?这场戏在谈情的,不是在考场争着拿A.”
“……”
商岳从未想过是错在这种基本原则上。他和搭档都知道有不妥、却不知哪里不妥,只是钻牛角尖一样反复在技巧上琢磨尝试。谢徐谦这几句话已算说得很重了,可又是温声软语,落在心上也不很难受,倒是分外令人汗颜。
“不过实际来讲,这只能算细节问题。大部分观众都不会看出来,甚至在你们剧团也没人能说得像我这样直接。可能因为我也是演员吧,尽管表演的逻辑和方式都不同,但立场一致,就更容易共鸣。我始终觉得演戏是需要忠诚的,一出好戏是要每个人都做好自己的本分,而不是去争输赢。”
“忠……诚……”
商岳迟疑着重复念道,他觉得这样朴素的道理,并不应该从谢徐谦这样的天才口中说出来,可又偏偏是从他口中说出来,才教人不得不钦佩信服。
谢徐谦看着他,忽将话锋一转,“Jason,你还是第一次这样看我。”
“……什么?”
“充满崇拜。”
“……”
“或许你应该记住自己此刻的内心感受,因为覃朗对吴梦的感情,也是充满崇拜的。”
“……”
商岳心惊口哑,左右沉默到头,竟鬼使神差的说起戏中的台词,“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来到我面前?”
谢徐谦迎着他的目光,避开其中炙热而懵懂的情意,无情讥笑道,“那你又是谁,为什么,要在这里拦我的去路?”
——TBC
第19章 如烟
One Side
谢徐谦回到香港,花了一个星期敲定美食片的拍摄方案,然后拉齐团队启程出发。因是抱着试拍态度,第一阶段的拍摄计划只到年前就要结束,可正式拍摄才进行不到1/4就被迫中断。
某天拍摄间隙,谢徐谦接到通电话,打来的是已与他陌路十年的前任、或说是前未婚夫,秦旭。
他告诉他,他得了癌症。他问他,愿不愿去看看他。
谢徐谦愣了许久都反应不过来,他知道他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却半句不愿相信。于是他抱着一种要拆穿人骗局的希冀,抛下摄制组赶去秦旭家中。
他先在他卧室的卫生间门外,听见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的声音。然后看见床头柜上摆着的药瓶、注射器,和立着一旁暂时空着的吊瓶支架。他整颗心都沉了下去,只能一动不动站在门外,直等到里面的狂呕和咳嗽渐渐平息,最终变成压抑的哭声。
谢徐谦不是没见过秦旭哭,他们本质都是疯狂的浪漫主义,又情感最强烈的年岁里相爱、分离,他们拥有彼此最赤诚的笑容,和最痛悔的眼泪。可谢徐谦却从没听过这样凄凉又绝望的哭声,他禁不住就红了眼,想到秦旭还比他小2岁,应该还有大把的人生。
谢徐谦反复按下情绪,艰难的走近敲门,“阿旭,是我。”
哭声戛然而止,半晌沉默过后,传来瓮声沙哑的一句,“稍等我会儿,很快。你……不要走。”
近乎是惶恐的语气,听得谢徐谦险些落泪,“好,我就在外面。”
漫长的十多分钟过去,秦旭打开门站出来。
他的样子实在不好,两眼通红、脸色惨白、几近是瘦骨嶙峋,都快让人认不出来了。
他们相顾无话,隔着不到两步、轻易就可拥抱的距离,却无人能伸得出手。
秦旭先打破僵局,自嘲笑道,“很难看是不是?也不知怎么想的,还要把你喊来看我这副鬼样子。”
谢徐谦奋力缓了口气,勉强扯开笑容,“你不就喜欢做这种……对自己没什么好处的事吗?”
秦旭耸耸肩,摆出一副凉薄嘴脸,“怎么还记仇啊?我都快死了。”
谢徐谦皱着眉低声回敬,“如果当初是我偷吃被你抓住,你会不记仇?”尤其,还是在订婚之后。
秦旭便再撑不住笑,他避开谢徐谦的目光,“可我都跟你认错了,我那样求你……是你太绝情。”
汹涌旧事浮上心头,谢徐谦捂了把脸压下眼泪,“我不是来跟你讲这些的。你跟我去医院,我找这方面的专家来,会有办法的,我会有办法。总之,你不能这么任性的待在家里……”
“医学界我比你熟,能找的我都找过的。”秦旭打断他的话,“你了解我,如果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我是绝不会放弃的。”
“……”秦旭说的都是事实,谢徐谦无话可讲,他没能再拦住眼泪,颤声道,“那你喊我来干什么?是要我看着你死吗?”
秦旭摇头。他也哭了,却分外的平静,丝毫不见先前的脆弱姿态,甚至都不如谢徐谦一半的激动。他尝试着向他伸手,在没有受到拒绝后才慢慢与他拥抱。
谢徐谦只觉怀里的人瘦得可怕,想用力抱得紧些,却又半点不敢用力。
他听见他说,“你能不能原谅我?我总不能带着你对我的恨去死啊,原谅我好吗,求你了……”
谢徐谦哭着,却说不出一句原谅的话来。
Other Side
不知道什么原因,今年的冬天还迟迟没落下一场雪。且更连阳光也少见起来,唯有冷云西风始终勤恳。寒冬枯冷,尤其乏味。
有差不多两三天的时间,商岳都心有怅然。不多,几近微末,却无法忽视。他不愿意承认,但事实如此,那就是谢徐谦与他道别走后,他觉得不习惯。当然也不多,也几近是微末,也仍旧无法忽视。
——对了,我晚上7点的飞机,来不及一起吃晚饭了。我想去拍点东西,可能会有一两个月、或两三个月脱不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