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上人(39)
打电话有什么用?
听得到声音又看不到人。
万一忍不住把他喊来怎么办?
肯定就没心思拍戏了。
不行。
不能接。
不接。
没来由一滴水珠落在屏上,商岳觉得荒唐却仍摸了把脸,发现的确是自己哭了。
他对自己更加失望,也更不敢接这通电话,只能眼睁睁看着呼叫中断,屏幕熄灭。他心烦意乱索性不作忍耐,便破罐破摔的认真哭起来。
可电话又再响起,震痛了已近乎绷到极限神经。商岳径直挂断,沉闷踟蹰了片刻,再一边哭一边拿起手机来敲字:不方便接电话。
谢徐谦迅速发来回话,半句不问缘由:好,改天。
商岳等了几分钟未见有下文,愤然的骂了句脏话,写道:不能晚点?
谢徐谦却回:要不现在,要不改天。
商岳哭得有些气短缺氧,更被谢徐谦这句话梗的头昏。当即播回电话,连哭腔也没来得及收拾掩饰,发狠质问道,“谢徐谦你什么意思?!”
话一出口两边就都被吓到,商岳猛的回过神来,想立刻就挂断,却只捏着手机紧紧贴在耳畔,生恐错过了对面的只字片语。
“……Jason?”
谢徐谦温柔的音调响起,又是忧虑又是关切,荡进心口、蚀进心底、啃咬在最柔软的位置,直教人陷入难掩的遗憾中来——哪怕是最浅薄的碰触也都是奢侈,看不见,摸不着,抱不了,吻不到。
“hey?发生什么事?你说话。”
“……”
“商岳!”
商岳深吸进一口气,抵不过缺氧反应只得倒回床上,“谢徐谦,我……好想你啊……”
无能为力的坦白,叹息着煎熬发声。
谢徐谦听得鼻酸心痛,这段时间是他蓄意在减少联络,可受折磨的又岂止商岳一个?
他们并没有面临什么无法解决的困局,他们都有任性的理由,也都有任性的资本。可如若贪图一时温存,就难免会埋下将来怨怼的可能。更何况他们都另有所图,那么忍耐分别就是他们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不要哭。”
谢徐谦搜肠刮肚半晌,却只得这一句。所有的撩拨经验都成了废纸空谈,听着商岳的哭声和告白,他实在是想不到、也说不出,哪怕半句高明的安慰。
“亲爱的,别哭,不要哭。”
徒劳反复。
商岳捂住眼睛,热泪从掌心与面庞的缝隙中不断流逝,他拼命想要冷静,却点滴不得阻拦。
——
去往中原的路上。
徐行之遇见一个要送亡妻的骨灰回乡的僧人。
听来就很古怪,一个僧人,却有亡妻。
他们因风沙阻碍被困在破旧驿站中,僧人自顾自同徐行之讲起他的来历:他本是少林弟子,年少时偶遇一苗女,为她一笑而起凡心,自甘堕入万丈红尘。岂知那苗女竟是苗疆五仙教的圣女,与一个和尚私定终身便是犯下判教死罪。两人隐姓埋名逃来关外生活,转眼二十年过去,苗女病故,临终之愿就是要僧人送她回去。
徐行之听得索然,他历来不信鬼神,心中也无故土乡情。他看这僧人身上穿的僧袍很旧,光头却像是新剃,还有几道口子,有一道还正正从戒疤上划过。
“我这一去多半是要死的,可惜就无人再送我的骨灰回少林。还是婆娘有福,能遇上我这样的男人。”
僧人喝了口酒语出感慨,徐行之却不禁发笑。
“何必非要去?”
魂归故里不过说辞,且也是你们先舍下了故土亲人。
“落叶归根呐,无论如何我都是少林的和尚,她也是苗疆的漂亮阿妹。”僧人摸了摸挨在身旁的骨灰匣子,“当年我只看了她一眼就离不开了,什么佛祖菩萨、众生功德,见了她就都顾不得啦!”
徐行之无话,却想起数日前与他分道扬镳的师弟——他们奉师命要赌一局胜负,往后恐怕连见面也难了。
“你怎么不劝了?贫僧这一去可是送死啊!”僧人忽问。
徐行之转过头来看他,只冷冷笑道,“你不就是为了送死才去的吗?”
“……”
“人都会死,本就不必劝。找死的,和送死的,尤其不必。”
僧人一路嬉笑,终于在此刻流露出沉痛无望,他的手掌在骨灰匣上缓慢、或说是轻柔的摩挲良久,最终又恢复到无谓神色。
“施主这般年纪就看透生死,不是什么好事,容易短命。”
徐行之懒得答话,只下意识按了按身后的零雨刀。
这是从前柳三郎弄断了他的佩刀,辗转打听到消息抢来的。他说既然是天下第一刀,就理应配得上我师兄。
“施主这刀,倒是把难得的好刀。”僧人又再开口。他好似很怕寂寞,即便短暂无声也难以忍耐。
恰巧此刻徐行之也有些心慌畏惧,也不愿陷入到沉默里。
“此刀名零雨。”
“零雨?好似在哪里听过。”
徐行之笑了笑,望向紧闭的门窗,亦是望向已离得很远的天山。
“零雨,出自《东山》。”
他想起师父倒在他刀下的样子,想起雪山上他们自小长大的宅院沦入烈火的情形。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
他知道他回不去了,无论师父交代的这场赌,是他赢还是柳三郎赢。
“我东曰归,我心西悲。制彼裳衣,勿士行枚。”
回不去了。
他们都回不去。
——
商岳拍完外景阶段最后一场戏,停留一晚确认没有要重拍的内容后,商岳就立刻动身返程。
顾鸣的戏还没拍完,剧组差不多要到下周才能正式转移。商岳不用回剧团,也还没有活动要跑,这期间的时间差就由他自由支配。
也就是说,他可以立刻赶去谢徐谦身边。
他没有告诉他,还特意嘱咐阿Line不要多嘴,只在昨晚打去电话时问清谢徐谦的行踪。他有工作在忙,前天才从香港回来,明天又有别的行程。但,至少今天,他应该在家。
去机场的路上商岳闭着眼睛假装在睡,可整颗心都快从胸膛里冲出来,他不自觉皱起眉、甚至捏紧了拳头,咬牙切齿暗暗说道:要是回家看不见人,谢徐谦你就死定了!
——TBC
第36章 颠倒
十二点不到,飞机落地。
白雪黄沙辗转成钢筋森林,广袤天地变换回拥挤繁华。仙山已远,咫尺红尘,恍有种历经沧桑的错觉,诗意感慨却只匆匆而逝,抑不住脚步飞快,归心似箭。
商岳放阿Line几天假回家,同样是近两个月困在塞上边疆,大约也是想老婆孩子想到发疯。商岳见过阿Line和家里通视频,一大一小两个美人,都称阿Line作daddy,甜蜜得教人不敢多站,以免被闪到瞎眼。阿Line的妻子是由谢徐谦介绍认识,澳门人,是某家老店的“蛋挞西施”。但受不了香港的快节奏生活,最终就由阿Line“嫁”去隔岸。
早在七八年前,谢徐谦就开始在内地投资,这两年更是把重心完全放了过来。客观的市场因素之外,自然也是为了商岳。拿阿Line的话来讲就是,哪里开工都无所谓,重要是家在什么地方。商岳不知道阿Line说这话时是否有影射含义,但也明白谢徐谦是在为什么作打算。
约车很快到达,差不多要一个小时到家。
太慢了,实在太慢。
商岳叹了口气,眉头紧锁,一筹莫展。
他稍微恢复理智的想到,这个时间点回去,谢徐谦极有可能就是不在家的。或者是在工作,或者是约人吃饭,或者是又找到了什么隐秘美味。近而就在“惊喜”和“稳妥”中摇摆起来,他拿起手机预备先发条信息去试探,未免惹人怀疑就只找了张“饿”的表情图。
这种信息内容实在与自己平时的说话习惯不符,发出去的第一秒商岳就忍不出嫌弃捂脸,最终坚持了十来秒就又点了撤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