筝王(118)

　　“你依然认为自己做错了？”柯谨睿道。
　　关瓒沉默半晌，再开口时十分认真地回：“从家庭的角度来说，我没有错，我对得起父母，也对得起自己。但是老师于我而言的意义是独一无二的，他照顾我、疼爱我、欣赏我、器重我，把我从一文不值变成了现在的样子，给了我全新的人生。”
　　“在了解真相以前我一直感激他，小心翼翼地孝顺、伺候，努力练琴，可以说我在央音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我想让他骄傲，让他觉得自己看对了人，甚至……”说到这里，关瓒忽然弯了弯嘴角，笑得颇为无奈，“甚至还想要超过之前的小徒弟，让自己在他眼里不再是别人的影子。”
　　“结果真相大白，我什么都清楚了，也什么都失去了。然而即便是这样，我也不能否认是老师成就了现在的我，他依然带我走进了更好的人生，而我留给他的却偏偏只有遗憾。我不希望他一直找我，更不希望等到了最后，他会念着个离家出走的小徒弟不甘离开。”
　　关瓒说：“我过得去人情道理，但始终过不去自己心里的那道坎儿，到最后他找不到我，我也忘不了他。”
　　“那就一直记着。”柯谨睿道，“没准爱屋及乌，对我的印象也能深刻一些。”
　　关瓒：“……”
　　关瓒被气笑了，举起伽利略作势要砸他，笑骂：“我这么伤心，你怎么就没点正行？！”
　　人家伽利略睡觉也能中枪，登时吓醒，挣扎着嗷嗷叫唤。关瓒到了舍不得，把小东西又抱回怀里，顺毛安抚。
　　柯谨睿淡定开车，解释说：“知道你心重，也知道这事开导不了，所以我只能想办法让你笑，你笑了，受那些负面情绪的影响才能变小一点。”
　　“瓒瓒，人生最难的地方就在于没有回头路，我希望你能快乐，少遗憾过去，多看看未来。
　　关瓒本来顺耳一听，但忽然想起柯谨睿对老爷子的纵容，于是沉默，继而察觉出深意，陷入思索，便没再接话。
　　雪天道路湿滑，车开不快，到后海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
　　柯溯每天坚持在院子里等，这次突遇降温难免受凉，身子顶不住，午餐喝了点粥就躺下休息了。关瓒没叫醒他，只跟窗前站着看了会儿，再然后徐振东过来告知保姆把饭准备好了，叫两人去堂屋用餐。
　　差不多到了三四点钟，市区也开始下雪。
　　伽利略在院子里玩疯了，抖着屁股钻来钻去，蓬松的短毛上浮着一层雪花。关瓒坐在廊下的长凳上看小家伙在雪地里打滚，柯谨睿和徐振东在屋里聊天，说的是老爷子的病情，他心里有事，不想听那些添堵的内容，索性就没参与。
　　不知不觉到了傍晚六点，搁在长凳上的手机振动，关瓒滑屏解锁，霍少邱发来消息，说是临时加了会议，可能会晚些到，让其他人等等。关瓒回了个“好”，放下手机，他忽然如释重负般长舒口气，起身走下台阶，拢了拢花坛上的积雪，团成雪球，朝撅着屁股刨坑的伽利略砸过去。
　　一声狗叫，嗷嗷嗷嗷。
　　长天之下，仿佛每一片雪花都染上了色彩。

　　——To Be Continued


第90章 冬来雪未深⑩
　　雪越下越大，后海结冰，多了一群滑小冰车的孩子，天都黑透了还闹腾得不行。
　　跟梨花深巷那边定的是晚上七点，关瓒见时间不多了，便推开门进屋，换到柯溯床边的矮凳上坐着，直到柯谨睿过来，提醒他该出门了。
　　胡同里落雪满地，未经踩踏，白得干净平整。
　　关瓒戴起外套帽子，脸庞一圈貂毛，毛尖上又挂着大片雪花，像只刚从雪堆里钻出来的小狮子，眼角眉梢都满溢着少年人的青春气，明媚逼人。
　　距离不远，两人没有开车，而是选择步行前往。
　　天气干冷，偶尔吹过一阵西北风，打火机火苗不稳，柯谨睿背过身子去点烟。关瓒心里想着事儿，走出几步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于是匆匆停下脚步等他。
　　四下静谧，小孩子的吵闹声远远传来，被无边夜色稀释殆尽，最终变为不那么扰人的静噪音。关瓒喜欢下雪，像个长不大的孩子，站住不动时也愿意动动脚尖，在雪地上勾画奇形怪状的东西。
　　等了大概有几分钟，关瓒被一根蹭在额角貂毛搔得很痒，下意识伸手拨弄，顺便抬眼找人。
　　那一刹那，老路灯昏黄的光线缓缓浮动，他在一片温暖的橘色中迎上了柯谨睿浅笑荡漾的眼，一时愣怔，一时欢喜，一时相对无言，又一时按捺不住地露出笑意。
　　关瓒被看窘了，不禁错开视线，佯装在意角落偷窥的猫咪，缓步上前，他嗅到了烟味，以及烟味背后男士香水那股很迷人的基调。
　　关瓒吸吸鼻子，漫不经心地问：“在看什么？”
　　呼出烟雾，柯谨睿垂眸注视小家伙被冻到泛红的脸颊，淡淡道：“看你。”
　　关瓒闻言顿时笑了，又问：“天天看还没看够？”
　　柯谨睿从善如流，回答：“你有让人看不够的本事，而我碰巧自制力不好，本来自律约束，勉强管用，可自从遇见了你，我那点修身养性的淡定也就都作废了。”
　　关瓒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但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当即满心欢喜地挽住柯谨睿的手臂，趁雪天没人，很是放肆地将脑袋歪靠在他肩侧，腻歪着继续走。
　　到达梨花深巷的院门外已经七点多了，主管等候多时，撑开的黑伞上落着层浮雪，见客人到了赶忙招呼服务生上前，打着伞将两位迎进去。
　　菜品都是提前订好的，这会儿时间临时变动，关瓒特意跟主管打招呼说晚点再上热菜，然后捧着菜单选了点心和热茶，再返回堂屋，跟没事人一样和柯谨睿边吃边聊。
　　柯谨睿对甜食不感兴趣，只端了杯庐山云雾，不动声色地听关瓒说话。
　　今晚这场饭局他也只是在关瓒约霍少邱那天询问过两句。认识至今，关瓒的脾气秉性他算是摸了个大半，这小家伙人小鬼大，心思深且密，但做事有分寸，很少冲动，更不会胡来。那天关瓒表示自己这回想不讲道理一次，柯谨睿对他向来纵容，当时没多想，只觉得是自己身边的人，只要他乐意，那这道理不讲也罢。
　　如今一周过去了，两人留住西山别墅，关瓒无论做什么都是在他眼皮底下，从不会遮遮掩掩，柯谨睿心里隐隐有了个疑问，不过碍于信任问题迟迟没说出口。他不想让关瓒感觉到限制，因为既然纵容那就得纵容到底，不管不问，他只需要善后就可以了。
　　然而今晚就是饭局，七点过了，梨花深巷一个该来的客人都没有，只有他们两个做东的主人在，而罪魁祸首的小狐狸还在心安理得地啃点心……
　　思忖至此，柯谨睿静默不语地暼了眼茶盏里悬浮的一枚绿叶，半晌过后，他轻轻缓了口气，想，关瓒大概是真没把霍少邱放在眼里，算账连个脑子都懒得动。本来以为会在同门宴上搞点什么名堂，现在看来小家伙压根没想费那个事，直接给对方摆了个鸿门宴，将居心叵测和不怀好意都摆在明面上，就看霍少邱进门以后端手里的那盏茶能不能喝得下去了。
　　也是有意思。
　　不过猜测终归是猜测，这回就算是柯谨睿也没把握能摸清楚关瓒的心思，索性不再多想，安心扮演好喝茶看戏的角色，等着看家里那位小朋友到底打算怎么个不讲道理法。
　　夜九点，距约定好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
　　吃饱喝足，关瓒瞅了眼手机，然后按铃招呼来服务生，重新核对今晚的菜单，最后告诉对方，可以上菜了。
　　不多时门外有了动静，一袭冷风呼啦啦吹散了角落袅袅的檀香。柯谨睿闻声落了茶盏，轻飘飘地朝门口扫了一眼，正瞧见霍少邱风尘仆仆地进门，脱帽抖去浮雪。
　　“师兄可算是来了。”关瓒满面笑意，起身迎他接过帽子和围巾，边挂上衣架边熟络道，“到底是什么事啊，大晚上还得您亲自开会？”
　　霍少邱原本要答，余光一扫只见整间堂屋空空荡荡，不禁怔住片刻，半晌后回答：“学校乐团的新年巡演，地点、曲目、人选都要确定。最近国家提倡文化输出，所以还要出国，有政治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