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裴律自己把话题扭转过来,淡声警醒在座各位:“希望大家把注意集中到学业交流上。”
姜醒从小学就不是会主动举手的人,但机会千载难逢,他自我拉扯许久,手举起又放下,犹犹豫豫,来回好几次,手都酸了也没有被主持人叫到,听到她宣布 “那最后一位提问的同学就交给我们裴博来点吧!” 的时候,姜醒颓然放弃,心中不再抱有任何希望。
甚至鼓起勇气盘算好能不能在散场的时候混进后台和那位他钦佩已久的唐老院士说上几句话。
裴律看着那双跃跃欲试的眼睛黯淡下来,状似随口道:“那就第三排从左往右数第七位同学吧。”
话筒递到姜醒手上的时候他还有些蒙,对着主持人仓促又激动地扯了下嘴角,笑得很不自然,甚至忘了跟给他这个机会的人说一声谢谢。
姜醒清淡冷冽的眉眼一舒展起来会显得很乖巧,握着话筒跟主持人说:“你好,我想提问唐院士。”
主持人愣了一瞬,本以为裴律点的人就还是会问裴律,没想成点到了个真的来听讲座的,她反应很快:“来,我们把话筒递给唐院士。”
姜醒弯腰对台上鞠了个躬,他极不喜欢把自己暴露在万众瞩目的公众场合之下,可是是自己擅长且感兴趣的领域,又会生出莫名底气和自信,沉溺其中,全情投入:“唐院士,您好,刚才您说的对流数控风险是同时存在多少种状态呢?”
“我只能考虑到在已经试出燃点之后的分化情况,如果这时候我们不把强碱性试剂加入,会不会让分子活性变弱?”
姜醒不怕露拙,所以直白坦然,他自问自答,又自我否定:“但是,这样对于制造出来的晶体材料是否不利于保证它的 PD 值?”
“唔…… 抱歉,我好像提问太多啦,如果不方便,您挑其中一些回答就好。”
唐润宁有些诧异地看了一会儿这个面嫩的年轻人,接过话筒笑道:“真没想到还有听得这么认真的小同学,你的思维很缜密,假设也够大胆,能引起你的兴趣和思考,我刚才说的那一通算是值得了。”
“你能问出这么几个层次递进的问题,证明你亲手做过这样的实验。”
唐润宁简要地解答了他刚刚一连串的问题,与姜醒一问一答,颇有相谈甚欢的意思。
周围的学生跟不上他们飞速运转的思维,也对这些过于高深艰涩的知识没有丝毫兴趣,渐渐涌一小片不耐的躁动声。
姜醒才不管他们,他今夜心满意足,直到坐下眼神还亮晶晶的。
女主持人及时止住了话头,说后面会有专门的答疑环节。
众人终于松一口气。
会后答疑,是给学生和大师近距离交流的环节,还可以拿书去要签名。
姜醒大学以来体育考试从来都是班里男生中的倒数,却在一群狂热涌向裴律的女生中杀出一条血路直奔唐润宁。
唐老座前门可罗雀,老人家也不在意,非常心宽地开自己玩笑:“小同学不用跑,我这儿没人。”
姜醒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裴律从众人包围的缝隙中仍能窥到他颊上急促的潮粉。
唐老问他:“小同学大几了?叫什么名字?”
“啊?” 姜醒刚才跑得太急,手脚还有点无措,“我研一了。”
“哦?” 唐老眉毛一扬:“你看上去可不像,现在在哪个老师的门下?你们学校的教授我也认识一些。”
姜醒干巴巴答:“导师是葛石教授。”
唐老给他比了个大拇指:“年轻人,了不起。”
葛石的研究生难考那是出了名的。
姜醒面色正经地摇摇头,直接说:“但是您的精准合成和点击合成是我看过国内做得最好的。”
也许是语气过于平静,这么直白的话也没给人阿谀奉承的感觉。
老爷子 “哟” 了一声:“我最好?不怕我跟你老师告状啊?”
姜醒抿嘴默了一秒,还是道:“有一说一。”
唐润宁哈哈大笑,和姜醒继续刚才在台上没完成的讨论,难得碰到个能说得上话的年轻人,唐老眉飞色舞红光满面。
中途裴律还来过一次,说是借笔,唐老满脸疑惑,姜醒忙着记笔记连头都没抬一下。
裴律看了他发捎翘起的后脑勺两秒,又面色平静地回到人山人海中去。
第5章 荔枝红茶
散场之前,唐老还给姜醒留了私人邮箱,说以后有什么学术上的问题和新的想法可以随时和他交流。
姜醒激动,但不谄媚,又乖乖地:“好的,谢谢您。”
唐老拍拍他的肩:“年轻人,好好干,大有可为,以后来首都,记得来找我这个老头子聊聊天。”
姜醒是个很容易把别人的话当真的人:“您说真的?”
唐润宁觉得他实诚得可爱,又笑:“我这个人是爱开玩笑,但从不瞎客套。”
姜醒笑得不多,但是一笑眼神就会变得很柔软。
裴律亲自将几位老院士送到下榻的酒店后,在司机取车的空袭拿出静音了一晚上的手机。
cocal 又跳出了新的信息提示,是姜醒在聊天室里兴高采烈地描绘今夜奇遇。
下面纷纷有人回应他,问他专业问题的有,说羡慕的有。
裴律忽然意识到,姜醒似乎将这个论坛当成一个分享快乐和烦恼的树洞。
他来实验室两个月了,显少见他这么轻松快乐的模样。
像一盏充满能量的灯,由内而外散发着盈盈的光,充盈、饱满、雀跃。
姜醒平时话很少,存在感极低,像元素周期最外围的氢氦锂铍硼,即便每天都打交道也不一定能给人留下什么特别的印象。
他习惯一个人在角落里默默做自己的实验,从不参加茶水间的茶话会,不和别人交换外卖零食、不结伴吃饭或同路回宿舍,擅长自娱自乐,一个人听讲座,一个人看推理小说。
偶尔有师兄师姐问他话也常常会冷场或语不惊人死不休,把对方噎得无话可说。
裴律就见到过好几次本来一群人在茶水间热闹聊天,他一走进来大家都很默契地禁了声,或者故意把声音压得很低,等他走了才又重新热闹起来。
姜醒满身与他年纪不相符的戒备与忧郁令裴律不得其解。
可他今夜的笑容,很明亮,像月光,在华灯熠熠的礼堂里也过于闪耀。
又像一片柔软的羽毛,搔得人心痒,想伸手撷取,又怕太过心急太过用力。
苦夏的忧愁如丝缕烟雾萦绕,裴律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让对方感到快乐一点。
裴律更不知道,当一个人开始费尽心思想让另一个人快乐的时候,他本人的快乐和情绪便也就不再由自己掌控。
姜醒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周末将录音笔里的内容传到笔电里。
笔记本上潦草的随记也动笔整理了一遍,在论文文献都高度电子化的信息资讯时代,亲自动笔将知识抄录在纸质上给人一种充实的收获感。
昨晚答疑环节交谈之前他请示过唐院士,询问是否可以录音,因为可能他现场记笔记没那么快,老爷子爽快地反问有何不可。
他信奉天道酬勤,也信奉功不唐捐。
每周一早是例会时间。
前两年 S 大把生院与化院并作一个大院后,会都一起开。
硕博研究生是统一管理的,人不少,阶梯教室陆陆续续进来学生。
光看面相和精神面貌,大家的年龄差距有些大,发际线、黑眼圈和眼角血丝可以窥探科研民工的现状。
现代职场内卷严重,拖家带口来读博的也不少,校园也不再是单纯的象牙塔,多了很多现实的无奈。
裴律到的时候姜醒已经选了靠窗边的位置坐下,那排位置都还空着,他想了两秒,还是选了姜醒左后方的位置。
裴律走过来的时候引起了一点骚动,不过很小,他今天不需要上台发言,穿得很休闲,白衣黑长裤,肩颈线条凌厉,左手腕上藏了一款很学生的黑色电子智能表,额前头发放下来,完全看不出昨晚讲座上的斯文精英气质,走在人群里也只是个帅气的男大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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