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快要秋天了,求真大道上的玉兰和松柏还是绿得滴水,操场上有人在打篮球,校园永远是一个亮堂、青春、充满活力和希望的地方。
明净的日光照在姜醒身上,不再像盛夏那样炽热了,已经沾染了秋日懒阳的调性,他却觉得心里像下过一场大雪,大雪柔静,洁白无声,将他心中曾经的疮疤、尖锐、愤根和怨怼都悉数遮掩,世界重新变得亮堂干净。
他想起小时候自己趴在地上看母亲书柜的武侠小说一一一开始就是主人公蒙受冤屈。
被整个武林当作光明顶邪教大魔头的张无忌;被名门正派冤枉通缉的萧十一郎,蒙冤受屈无处可伸的令狐冲……
那个世界有肝相照的侠客,有几世纠缠的血海冤仇,有冤屈洗净的大仇得报,但也有人最终抑郁不得志含恨而终。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纷争永远不会停止,他们只能不断地升级打怪。
姜醒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姜煜接得很快。
“爸,” 求真大道好长好长,走不完似的,姜醒说,“事情都结束了,你让妈妈别担心。”
姜煜和陶诗都在高校工作,这次的事这么大不可能一无所知,早前媒体刚爆出来的时候就打电话问过姜醒,父母能为他做些什么,要不要回家一趟,或者他们请假过去看一看他。
同样的事他们一家十几年前经历过一遍,千难万难挺过来,个中滋味他们比谁都了解。
姜醒还这么年轻,还在象牙塔里,还只是一个学生,又不是成熟圆滑的性格,性子又倔又硬,不撞南墙不回头,父母怕他螳臂当车,怕他头破血流,怕他以身殉道,怕他委屈怕他痛苦怕他心理压力过大变得抑郁。
“好,好,前几天她还想过去看看你,又怕打扰你,我跟她说,你不担心家里,” 姜父沉默了一会儿,说,“醒醒,你比爸爸勇敢。”
这是他们家多年的心结,也是父子之间一直回避的话题。
“不,爸爸,” 姜醒望着求真大道上的绿树和阳光,“我要向你道歉。” 为他小时候那句无知的追问和苛责。
或许姜醒只是一个还算勇敢的学生,但是——
“你是最勇敢、最有担当的父亲。”
普通人的人生里有很多无奈,认清什么是对自己最重要的,然后果断地牺牲自己最热爱的去成全,是另一种、属于平凡人的英雄主义。
这种英雄主义虽然无奈,虽然庸俗,但也值得歌颂。
姜醒只是万千维权学生里偶然成功的那一个,如果失败了,他能像姜煜和陶诗那样继续勇往无前地生活、热爱工作、热爱家庭热爱人生吗?未必。
许多人在追求热爱的时候都有不愿妥协的顽强英勇,但那不是真正的勇敢,真正的勇敢是全力抗争后依旧接受失败的结果。
电话那头的气息忽然重了许多,再出声时有点哽咽:“那是,咱们家没有不勇敢的人。”
姜醒每一步都踏在求真大道的阳光里,很稳,很平坦,脚心甚至能感受到大地的热量,脚踏实地的感觉,他说:“爸爸,我只是勇敢了几个月,你和妈妈勇敢了几十年啊。”
所以他需要更勇敢,更勇敢地去追求他想要的人和事、也不要再害怕付出努力后的失败、害怕公众的目光,他要经得起考验。
自己那个动不动就社恐的毛病也要改一改、要更落落大方一些,不要动不动就别扭,那些都是小时候留下的陋习和阴影。
直到今时今日,姜醒终于可以彻底对那个永远不解、永远委屈、永远不甘、永远不敢抬头的小小姜醒告别,他遇见了更好的人,自己也想变得更好。
电话说完,求真大道还没有走到尽头,很长很长,就像人生的路。
他在大道的中段看到了裴律,对方一边接电话一边往实验室走,另一只手臂搭着西装外套。
裴律刚在公司开完董事会的重组会议,裴义文和叶家谁也没有想到裴律这些天一直在逢场作戏,早就私下收购了散户的股权,并且收集了方家叶家违法生产、盗用知识产权的证据,将对方踢出几个和官方合作的重大项目。
人去楼空,裴义文大骂他逆子,骂他跟他那个妈一样不知好歹,裴律一心只想快点回学校见到姜醒。
他匆匆拿上东西,临走前对这位一直很陌生的父亲说:“我跟你说过我不想要你的任何东西,我有自己想做的事情,你用外公威胁我回来。”
“但既然我回来,就不可能做你的傀儡。”
“你一定要我待在这个位置,那以后公司的事就按照我的来。”
裴律也看到姜醒了,匆匆挂了电话,朝他很淡地笑了一下。
姜醒在原地站了几秒,才跑过去。
“早上开会怎——” 裴律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姜醒很轻很克制地贴上来抱住了他。
第57章 潮水、台风和暴雨
裴律呼吸有一秒的停滞,将人拉到树后,姜醒这才发现,原来己经不知不觉走到棵他很喜欢的松树下了。
那棵他觉得很像裴律的松树。
松树枝叶茂密,让这个角落变得清凉幽静。
裴律低头望着他,姜醒假装冷静对视,他才刚刚说过要勇敢,不可以打退堂鼓。
姜醒掏出手机,仿佛预谋己久,有条不紊地翻到一条录音,点了播放——
“裴律。”
“嗯?”
“等事情结束了我有点话想跟你说。”
“也、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啦。”
“不会,你的事情都重要。”
“啊…… 要是我们观念有分歧,你也不要生气噢,和、和而不同嘛。”
“我们观念有分歧的时候还少吗?我什么时候对你生过气?”
“哦,我录音了,你到时候不要反悔。”
蝉声很响,裴律眸色深了一些,姜醒顶着压力又播放了一遍后,他喉咙滚动,鼓起勇气:“你说过不生气,那我、我就直说了。”
裴律不说话,灼人的目光仿佛烧在姜醒头顶。
他揪着裴律的衣袖,眼睛睁得很大,表情郑重:“裴律,我喜欢你。”
裴律一瞬的惊讶过后,渐渐皱起眉心,姜醒的心也随之皱成一团,抢先道:“我、我知道你不喜欢同性,但是能不能给个机会,不要卡得那么死。”
他自己都越说越小声,显然没什么底气。
裴律还是不说话,目光沉沉的。
“好、好吧,” 姜醒将这当成一种委婉的拒绝,抿了抿嘴,但并没有告白失败的沮丧,反而是意料之中而且一副很理解对方的样子,“我、我知道这很强人所难,我再努努力,但是请你千万不要疏远我,我发誓不会骚扰——”
“姜醒。”
姜醒抬起头。
裴律沉默了几秒,问,“你确定你对我的感情真的是‘喜欢吗?”
裴律不是质疑姜醒的感情,只是他在感情里的慎重和克制让他想确定对方不是出于冤屈洗净的亢奋和出于感激的错觉,他想要的是姜醒最纯粹的喜欢和爱意。
这很重要。
他甚至都不需要姜醒也同等程度地爱他,但他希望那是出于欲望、出于占有的爱意,而非出于依赖、出于感激的习惯。
如果暂时还不是,那也没关系,他可以追求姜醒,但他一定要得到。
后山的蝉鸣叫得姜醒脑袋发蒙,他好像有点不太理解地问:“为什么不确定?”
他说,“我想和你一起做实验,想和你去水族馆,想…… 想拥抱你。” 更过火的事他说不出口,他在梦中和裴律所做的种种都叫人耳红面臊,这还不是喜欢吗?
姜醒轻轻贴近,鞋尖抵着裴律的,目光流连在他的唇上,变得涣散,说:“跟你在一起就会很开心,见不到就总是会想你,想每时每分联系你,看到你生病会非常担心难过,觉得要我做什么都可以,这样也不能说明我喜欢你吗?”
裴律沉默了几秒,一把拉起他的手腕:“那你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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