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洗耳恭听。
果然,一阵回忆过去后,他开始探讨正题:“秦韵,你知不知道有家酒吧,锦城公园旁边那家,叫DAY的?”
我心头一颤,道:“知道,那是家……”
“GAY吧。”他轻描淡写。
七年前,GAY在这个城市,乃至这个国度都是个讳莫如深的话题。不知是否媒体人都如此嗅觉敏锐,DAY酒吧从开业以来就非常低调,只招待结伴而来的同性,是本市第一家GAY吧。以前我是那里的常客,现在……避之不及。
“秦韵,我们节目下一期,是做关于同性恋群体的心理调查,我想到那里收集下素材。但是你也知道,那家酒吧必须两人结伴才能进去,所以我想……”
我讽他:“你不是手底下挺多人么,叫我干嘛?”
他长叹一声,刚刚的拿腔拿调装腔作势瞬间消失,让人由不得不相信他说的是真话:“我手底下那些男士,要么结了婚要么有女朋友,唯一剩下一个,人家过来实习,还是个孩子,我不能害人家啊!”
“那你就来害我?!”
“也不是,这不是也带兄弟你开开眼界么?再者,听说你刚跟女朋友分手,后宫空虚……”
“滚!”
我扔开手机,忍不住上网查黄历,网站刚刚打开,电话又响起,我如临大敌,摸过一看,果然,又是程先生。
前世差不多的时间,郊区一对俄罗斯人开了一家烤肉店,这一世也照常开业。程先生很喜欢那家店的口味,每过一段时间就要过去,当然,带上我。
我不想跟他牵扯过多,无奈所有理由都被他一眼看穿。反复推脱不去的当口忽然想起二狗子方才的电话,忽然想寻到救命稻草。
此时此刻,唯有真实的理由才能阻止程先生。
“不好意思,程经理,我今晚真的有约了……”
这家酒吧上辈子真是常来常往,仿佛自家后花园,以至于二狗子在门口被突起的小台阶绊了个平沙落雁式,我都能轻松踏过无压力。搞得迎宾小哥几番侧目——他们一直把这一跤当做分辨熟客生客的标准。
二狗子,我给你省钱了。
二狗子这厮天生八面玲珑,明明摔得惊天动地,转瞬也能跟人谈笑风生。我在他身后充满怀念,他在我身前勾勾搭搭。不一会儿,目测消费已达两千,身周围了一圈画着眼线的小0。
不知道这种消费能不能报销。
他如鱼得水,我就不要自讨没趣。坐在吧台上随便点了杯酒,看看手机,不一会儿要到十点,应该有热舞表演。酒保面孔生疏,按照惯例过来套我的话,问我年龄工作,喜欢什么类型。我依照官方答案一一回答,酒保摸不出我深浅,只能作罢。
独自坐在吧台边浅酌,台上热舞过了一圈,气氛已经完全被引爆。我抻着头瞅瞅,刚才还能看到在距离舞台最近的地方,二狗子正搂着个学生模样的男孩扭腰,这会儿却已经找不到他。我也懒得找,喝完这杯只管自己回家,反正也没指望他会请我,我只是想躲人而已。
恰在此时,一杯红酒递到我面前。
顺着捏着红酒杯的手向上看去,是一张蓄着小胡子的脸。我挑挑眉,他把红酒抬高,嘈杂的音乐声中动了下嘴唇,唇角绽开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后来我就一直猜他到底说了个什么,因为我确实没听清。
但我当时没理他,酒吧里这种约419的方式非常老土,七年前似乎也不怎么流行。他举着酒向我示意,然后贴到唇边轻轻咂了一口,带着酒气的头垂到我耳边,仿佛想低声调情。天可怜见,他低声了我更听不见。就见他以一种非常装13的姿势附到我耳边,大声喊道:“请你喝酒!”
我看着他,轻飘飘地笑了一下,从他手中接过酒杯。鼻子对准他喝过的地方,也就是他残留的哈喇子,也同样非常装13地嗅了一下,闭上双眼,仿佛回味片刻,然后手起刀落,杯子重重落在桌上,红酒溅了满桌。
“刷牙!”我大声吼。
那人被我震惊,趁他回不过神的空档,我赶紧走人。钱包里甩出几张票子,推开扭动的人流就往门口走。走着走着,走不动了,因为面前有个人,我走左边他走左边,我走右边他走右边。
我抬起头。
要是不抬头就好了。
不抬头,好歹我还能绕个大弯躲开他,可抬起头,我却连迈步的力气都没了。
我觉得,似乎我从来没认真观察过他的脸,可每个恶梦的夜里,却偏偏把他的五官衬得那么清晰。于是虽然经年未见,此刻在昏暗的灯光里,只是抬头看这一眼,我仍旧能清楚分辨,这是他。
刘跃东。
上辈子要挟强暴我足足半年,让我之后的每一天都不能坦然生活,却也间接将蒋磊送到我面前的人。
如果说,有什么人是比程先生更让我不想见到的话,无疑只有他。
10
我对自己说,你要赶紧走,在这个人面前多呆一分钟,你就越危险,可身体不知为何,就是不听使唤。七年前刘跃东刚刚来到这个城市,带着他在东北倒腾木材钢材挣下的丰厚身家在这个城市呼风唤雨,所向披靡。
但他同样覆灭于自己的张狂。
这都是后话,刘跃东生死与我无关,眼下我终于恢复了点理智,刚抬起脚,手腕被他抓住。我触电般抽回手,惊恐地看着他。他完全没有预料到我是这种反应,笑着问:“直的?”
我呆若木鸡。
“过来感受生活的?”
我继续木鸡。
“不是?那是……雏?”
酒吧打开了闪灯,五颜六色的灯光依次走过他的脸颊。上辈子他也曾搂着我什么也不做,一个多星期见一次,见一次只是两个人窝在沙发里看电视,没有好看的节目了就扳着我的脸吻我。喝一点红酒,跟我讲他吃过的苦。他十几岁的时候在街上跟人打架,对方持西瓜刀,对着他一刀砍下来,他差点没命,治好了以后额角仍旧留一寸长的伤疤。
此刻他看着我笑,额角的伤疤全都皱皱巴巴地堆在一起。
我摇摇头,反应过来,又点点头,还是觉得不对,干脆躲着他,绕路他旁边。他这次没有拦我,双手高举仿佛投降的姿势,远处爆发一阵大笑,像是我成了某些人的笑料。我顾不上许多,闷着头往门口走,可刚刚迈出一只脚,却被人拦腰抱住了。
我猛抽一口凉气,回过头,刘跃东笑得一脸奸诈:“别急着走啊。”手指往里头一指,“那是你朋友吧?”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二狗子那货正被人抓着衣服领子打算开打。我真是有心去帮他个忙,无奈抓着他领子那人目测六块腹肌,再说,我也不知道他俩谁对谁错。我要是过去喊声“好汉且慢有话好商量”约莫我也见不着明天的太阳——眼睛还肿着呢。
但好歹二狗子算我朋友,要我眼睁睁看他挨打,我于心不忍。急得抓耳挠腮,却忘了腰上挂着某人一只手臂。
“刚刚不是很牛逼么,怎么不过去帮忙?”
他凑近我的耳朵,酒气喷进耳洞,我几乎条件反射般竖起汗毛,脊椎仿佛都软了一下。他笑意更深,伸出手来摸了我的脸一下,说:“怕打不过人家吧?亲哥哥一口,哥哥帮你搞定。”
你做梦!
我在心里骂,但最多也就敢把他那只长臂猿的手甩开。站在门口犹豫三秒,脖子一梗脚一跺,冲——
还是没成功,被人从身后拦住了。
有完没完,老子豁上被打成猪头请一个礼拜假养伤了还不行么!
回过头,准备好的恼羞成怒在见到面前的人时瞬间消失。
程远风怎么会在这里?
“那是你朋友?”他冲着二狗子扬扬下巴,问我。
我点头:“你怎么在这里?”
“你别管。”他瞥了刘跃东一眼,“在这儿等我。”
说完,非常大义凛然就往里头去。我跟上几步,他回头一摆手,脸朝着我,话却是冲刘跃东去的:“离他远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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