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照安只回,“师母,您方便的话,麻烦把厨房里的粥再热一下,我迟点和师父谈完事就进去给小锐喂早餐。”
孟雪华连连点头,不知怎么倒松一口气,“我再给你们多准备几样下饭的小菜,多吃点、多吃点。”
“谢谢师母。”
路照安道了一声谢,头也不回地朝着书房走去。
…
还没等敲门声响起,路照安就听见了屋内的声音,“照安吗?直接进来吧。”
隔着老式门窗不见人影,但声线的苍老和疲惫很清晰。
路照安不着痕迹地深呼了一口气,推门而入。他将木门合上,在距离书桌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原璞光就坐在书桌前,身躯微微有些佝偻。才短短一天不见,他整个人仿佛就老了十来岁,细看时还冒出了几根花白的发。
“……”
向来聊得上话的师徒两人对上视线,竟是破天荒地都沉默了。
“师父。”
路照安喊了一声,声音有些发沉。
原璞光瞥见他越发红肿的手腕,眉心蹙起,“你记不记得你自己是做什么手艺行当的?这手腕就这么晾着不处理,是想这些年的功夫都白费吗?”
路照安的目光往下一落。
他昨晚是上过药的,只是冲了澡后又和原锐发生了那样的关系,一时没留神注意又扭到了,这会儿看着有加重的迹象。
路照安攥了攥掌心,任由疼痛传递。
他看着十几年如一日的恩师,终究是重重地跪了下来,“师父,我知道我对不起您和师母的教导,但我这辈子都不会和原锐分开。”
“……”
原璞光听见他膝盖跪地的闷声,眸底掠过一丝无奈和心痛。
他面上不显分毫,“路照安,我原璞光把你当徒弟,更是把你当儿子看待,当年收你为徒,我都没舍得让你下跪拜师,人前更是不折你面子,你现在倒好……”
半年前,为了让原锐成长,下跪一次恳请离开。
半年后,为了能和原锐在一起,又是下跪恳请。
路照安坚定不移,“师父,这事根源错在我,我理应跪。”
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但他面对的既是他的师父,也是原锐的生父,于情于理都该有这么一遭。
“师父,事到如今,您同不同意对我们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路照安想出藏在心里的实话。
“你若是同意,我和原锐日后照样孝敬您和师母,你若是不同意,我愿意挡在小锐面前做这个不孝恶人,我会带他离开。”
原璞光不为所动,“路照安,你现在是在威胁我?”
“我不敢。”
路照安直视原璞光的眼眸,没了以往半点的谦卑退让,“只是小锐的情况您也看到了,师父,我不知道您愿不愿意承认,他之所以会有前天那样的失控和爆发,责任在我们。”
“我知道您爱他,但那样的教育方式从来不是小锐想要的。”
“我只庆幸这回矛盾爆发得早,尚在可以控制的范围,要不然……”
路照安欲言又止,他一想起原锐那日近乎绝望的嘶吼,整颗心依旧坠着疼。
他不敢想象,原锐既然已经出现了这种心理症状,如果长期都未曾发觉、干预,最后又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师父,小锐才二十出头,他不应该、也不能够在这样的压力和阴影下过一辈子。”
原璞光的神色几经变化,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他感受到自己隐隐做疼的心脏,长叹一口气,“够了,你起来吧,既然我奈何不了你们,你们也就不必来我这儿听不想听的教训了。”
原璞光微微摇头,“我老了,管也不管不动了。路是你们自己选的,日后出了事,你们自己担着。”
言下之意,是已经默认妥协了两个孩子间的关系。
路照安哑声道了声谢,主动起身离开。
只是在开门前,又听见原璞光喊了一声,“回房把手腕再处理一下,好歹学了二十多年、也吃了不少苦,再怎么样都别废了手上功夫。”
路照安的沉重心情随着这句话释然,他转过身去又规规矩矩地朝原璞光鞠了一躬,“谢师父教导,徒弟知道了。”
路照安走出书房,没走几步路就看见了守在回廊上的孟雪华。
“照安,和你师傅谈好了吗?”孟雪华问他。
路照安点了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孟雪华如释重负般叹了一口气,“好,那就好,早餐已经给你们准备好了,都在厨房的托盘上。”
“谢谢师母。”
路照安应话,下一秒就见孟雪华轻扯住他的手臂,“照安啊。”
孟雪华眼睛泛红,却又温声嘱咐,“师母信得过你,小锐偶尔有些小脾气,你多、多让着他一点,我和师父总归是要走的……这辈子还很长,你要照顾好他,好吗?”
路照安重重应话,“好。”
…
孟雪华看着路照安离去,这才转身进了书房。
原璞光还静坐在桌子上,整个人没了面对路照安时强撑的硬气,浑身透着一股子难以挣脱的疲惫。
夫妻两人对上目光,将彼此的心思都猜了个明明白白。
孟雪华主动走上前去,轻轻按压他的颈椎,“想通了?不拦孩子们了?”
“拦?拦得住吗?”原璞光苦笑不已,“一个暗着倔脾气,一个明着倔脾气。”
“那还不是都跟你学的。”孟雪华低声反驳,“特别是小锐,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你们父子两人骨子里一样倔。”
“只不过小锐嘴上不服气、要面子,但心里向来敬重你,要不然……”
孟雪华想起那日原锐的撕心裂肺,哭腔再显,“哪家孩子能受得了从小被批判打击到大啊?小锐都在心里闷着呢。”
原璞光不说话,只是瞳孔深处还是迸出了迟来的自责和懊悔。
“老原啊,你记不记得我们早些年没孩子的时候,经常坐在一块畅想,如果有了孩子,会希望他是什么样的?”
为人父母,无非都是希望孩子开心快乐为主。
“小锐刚出生的时候,我就想着,上天好不容易赐给了我这么一个宝贝,但凡他这辈子平安顺遂,我都知足了。”
——要是可以,我宁愿没来这世上!我宁愿死在你们的前头!
这两日,孟雪华只要想起原锐在失控时的这句真心话,做母亲的心就如同放在油锅里烹炸煎熬。
再怎么样,都不能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放手由着他们自己去吧,照安是我们从小看到大的,我想了想,这世上的确没有人比他更能让我放心。”
“有时候想想,照安和小锐的缘分或许是天注定的。”
要不然,怎么会来得那么巧?当年,他们从福利院带回路照安,结果没多久就有了原锐。
原璞光默默听着妻子的劝解,没有接话,但也明白现实就摆在眼前。
孟雪华说得对,他们已经到了六七十岁的年纪,与其为了面子做着棒打鸳鸯的事,还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接受。
总归是两个养了二十多年的孩子,又怎么忍心看他们真的痛苦?
……
路照安带着早餐回到卧室时,原锐还窝在被子里睡觉,只是半露在外面的脸蛋有些不自然的潮红。
路照安双眼微眯,立刻意识到了什么。
他快速走近,将早餐搁在床头,再温柔不过地靠近呼唤,“锐锐,醒醒?”
“先起来吃点早餐,你不能长时间饿着肚子,别睡了,乖。”
“嗯唔……”
原锐发出一声不太舒服的闷哼,迷迷糊糊地睁了眼。分明还没看清眼前人,但他还是本能性地喊了一声,“师哥。”
就这一下子,嗓子干哑得似乎在冒烟,头疼,浑身上下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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