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从屋子里出来,背着手问:“他还不曾交代吗?”
“交代个屁,嘴硬的很啦!”唐九往身侧啐了一口,对这位抱手旁观的看客满腹怨气:“你要是有能耐,你就去问吧。”
那人慢慢踱到姜黎跟前,捏起他的下巴,像对待物件一般翻看几眼,竟然笑了笑:“小兄弟年纪轻轻就这样讲义气,让我十分钦佩。”
姜黎眼睛被打肿了,勉强睁开一条缝隙,畏惧地看向他,身躯不断发着抖,的确是很害怕的模样。即便如此,他依然什么都没有说,似乎把盛欢的下落看得比命还重要。
“朋友可以再交,但自己的命只有一条,为一个朋友赔命,值得吗?”男人作出一副语重心长的劝说姿态,很和善地诱导他:“我不是什么坏人,只不过跟你的朋友有点旧情,并非要为难他。你看,我还带来了很多钱,准备给他赎身呢。”
姜黎垂下眼睛,用力咬住了嘴唇,半晌才挤出一句:“小盛根本没有签过卖身契。”
男人道:“可是他的母亲欠了债,母债子偿,天经地义,是不是这个道理。”
这回姜黎不说话了,男人又劝了几句,再也没有得到回答。他忽然变了脸色,一脚踹在姜黎肚子上。脆弱的葡萄架左摇右晃,不住颤抖。姜黎痛苦地弓起身子,连连咳嗽,齿列被血染得鲜红。
“你要讲义气,我就成全你。”男人往腰间摸去,他的衣摆掀开,露出别在腰带上的枪套:“等你死了,我再把你往热闹的地方挂上几天,不愁找不到那小子。”
他的枪掏到一半,赵宅的大门忽然轰然一响,两扇门板齐齐震动起来,少年清朗的声音在外怒喝:“开门!”
姜黎身躯猛地抽搐一下,与男人一同扭头往大门望去,他急得不住挣扎,放声大叫:“小盛,你快走!”
男人眼睛里瞬间亮起了惊喜的光,他抛下姜黎,对院子里的其他人笑道:“贵客上门了,你们还不把门打开!”
听到这句话,唐九仿佛看见许多钞票向自己滚滚涌来。他喜不自胜,直接从地上一跃而起,亲自去拨开了门栓。
大门敞开的同时,盛欢的拳脚也到了。唐九猝不及防,被迎面一脚踹翻在地,还狼狈地滚了几圈。盛欢好似满腔怒火正待发泄,踏进门来追着唐九拳打脚踢。唐九原本在众人面前出了一个大洋相,也是怒从心起,想要站起来还手,然而盛欢竟像是不要命了一般,揪住他的头发往地上狠狠地撞,唐九被撞得头晕脑胀,血流了满地,很快就哀叫着大声求饶。
唐九其他弟兄连忙冲过去帮忙,男人见他们将要开始混战,立即喊道:“住手住手,你们是怎么待客的,快放开小盛!”
听到他的声音,盛欢动作一顿,慢慢转头望过来。
男人约有四十余岁,个子很高,穿一身雪白的西装,皮鞋锃亮,油光水滑的头发整齐地梳往一边,底下的瘦长面庞白中泛青,双目无神,眼眶底下拖着两幅紫黑眼泡,活脱脱一副瘾君子的形象。在对方脖子上,有一道浅而扭曲的疤痕,蜈蚣般沿着颈侧钻爬进衣领内。
这是他的手笔。
第八章
那年盛欢只有十三岁,因为多吃了几口饭被盛云遏一顿毒打,正蹲在院子里洗碗。
这名男人在同伴的簇拥下被赵四娘领进了门,途径他身边的时候,男人脚步一顿,又倒退回来,居然也屈膝蹲下,歪头凑上前打量他。
盛欢没有理会,自顾自地把洗好的碗擦拭干净,码在身侧,
男人看到盛欢臂上被竹条抽出来的红痕,啧啧感叹了几声,扭头看向赵四娘:“这个小家伙,值多少价钱?”
“这孩子不是我手底下的人,就算我想把他卖给您,也没有办法呀!”赵四娘连连赔笑,还对他鞠了几个躬:“何先生,秀云前几日就盼着您来,您再不去见她,她可是要着急的。”说完,又扬声喊道:“秀云,客人都进门了,你还待在屋里做什么,要等何先生亲自去拜访你吗?”
秀云是盛云遏进入春华巷后起的新名字,眼下她像这巷中所有庸俗而招展的风尘女子一般。款款迎了出来,脸上摆出熟练又娇媚的笑容,上前牵住男人的手臂:“恕罪恕罪,我方才睡了一小会儿,不知何先生大驾光临,真是该罚,何先生请来屋里坐。”
男人跟着盛云遏离开了,临走前再度回头望了他一眼,还对盛欢展开一个微笑。
盛欢被他笑出了一身鸡皮疙瘩,若是盛云遏不在场,他会直接将碗扔到对方脸上去。
当天夜里,睡梦中的盛欢忽然察觉身上一沉,有具滚烫沉重的身躯挟裹着浓浓的酒气压了上来。盛欢蓦然惊醒,想要把对方掀开,但十三岁少年的力气始终抵不过一个成年男人,两人撕扯半晌,男人终于占了上风,抓住他的两只手腕压在床板上,嘻嘻笑道:“别动别动,让我好好地疼疼你。”
听声音正是先前那位何先生。
盛欢被他的酒气熏得想吐,很清楚男人想打什么主意,不禁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来挣扎。男人不以为意,醉醺醺地凑上前亲吻他的脸颊和脖颈,拉扯他的衣襟,说一些不堪入耳的下流话:“小家伙可真招人喜欢,比你那个妈漂亮多了,只要你跟我过一夜,我就把你买回去,好吃好喝的供着你,你说好不好?”
“滚!”盛欢勃然大怒,屈起膝盖狠狠往对方腿间一顶,恰好撞在了男人关键的部位上。
男人长长惨叫了一声,捂住下`身倒在旁边,疼得不停抽搐。
盛欢不敢停留,忙光着脚爬下床,往门外跑去。男人缓过一口气,扑上来搂住他的腰,把盛欢往床上拖,骂道:“小兔崽子,老子今天非办了你不可!”
两人撕打之间,盛欢摸到一只茶壶,惊慌中也来不及考虑,反手就砸在对方脑袋上。他被激起了浑身的戾气,砸了一次仍不解恨,又补了数下,只把结实的瓷壶砸成了碎末。男人起先还在痛叫,随后声音也听不到了,死人一样瘫倒在地,空气中很快泛起淡淡的血腥气。
盛欢掌心也被碎瓷割得鲜血淋漓,他慢慢从怒火中恢复了神智,藉着月光去看昏死过去的何先生。对方双目紧闭,额前糊满鲜血,颈间更是血流不止,盛欢还以为是自己割断了他的喉管,当即吓得越窗而逃,近半个月没有再回春华巷。
那半个月里的每一日,盛欢都像只惊弓之鸟一般,害怕自己被巡警带走,又怕对方的家里人找到他,让他偿命,人都瘦成了一把骨头。然而几年过去,这位何先生都宛如从此消失了似的,听不见任何消息。盛云遏也没有提起过这个人——她倒是该沉默的,那天夜里何先生是受到什么人指引找到他的房间,盛欢根本不敢细想,如果得知了答案,那他与盛云遏之间最后一丝平衡也会被打破,他们大概永远做不了母子了。
现在盛欢再一次与对方相见,心中悬而未落的那块巨石终于坠了下去,反倒坦然许多。
盛欢道:“我们之间的仇,不必连累不相干的人,你把他放了,有什么事尽管冲我来。”
何先生拍了几下巴掌,带着笑容开口:“我们之间?小盛,我可真喜欢你说的这四个字。很好,我听你的话放人,不过等一下,你也要听我的话,可以吗?”
盛欢实在厌恶对方这样称呼自己,但为了姜黎的安危,他现在还不想惹怒这个人,于是没有接话。
得到他的指示,院子里的人推推搡搡把姜黎带走了,姜黎不肯离开,不断用力地挣扎,带着哭腔喊道:“小盛,我不走,我要在这里陪你。”
“你该担心的人不是我。”盛欢摸了摸好朋友的头发,又轻轻握住他的手:“姜岚在我住的地方等你,去找她吧。”
姜黎死死抓住盛欢不肯松手,何先生见状,脸色立刻阴沉下来。他对姜黎身边的一名保镖使了个眼色,对方会意,一掌切在姜黎颈后,把他打晕过去。
保镖驮起姜黎出门,盛欢放心不下,想要跟去看看,却被何先生拦下了。他捉着盛欢的手腕,忙道:“你不能走,你这孩子挺厉害呢,这一出去,我怕你就要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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