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二太太被她堵得无言以对,又听杏蒙继续讲述:“可那位姨太太十分不安分,常常背着丈夫在外和其他男性往来。我父亲的朋友也不是什么善人,抓到证据后,就借游山的名头,把姨太太带到这里,直接沉了塘。”
何二太太越听越心惊,等到杏蒙说完最后一句话,她已惊得脸孔煞白,慌忙几步并一步地逃离了水边,怒道:“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好说出这种故事来?”
“这里又没有外人在,有什么要紧?”杏蒙瞅着她,依旧很温和地微笑:“兰姨怎么吓得脸色都变了,你放心,我并不认同这等做法。情爱上的背叛,罪过尚不足以到杀人的地步,若是我的话,只会将那女子逐出门去,与她做一个陌路人吧。”
不等何二太太稍感安慰,杏蒙又补充:“但若是换做我的两个兄弟遇到这桩事,他们大概会作出同样的处置。听说帮中惩罚叛徒的方法,就是用布袋一裹,直接沉进海里,你说吓人不吓人?”
何二太太脑中一阵发蒙,直以为自己马上就要被人塞进布袋,丢到水里去。她望着那一片深碧的水面,想到下面或许真沉着一具尸骨,便觉方才的清幽意趣全消散了,连寂静都是恐怖的。
恰好一阵凉风拂过,池边树木飒飒作响,何二太太一时毛骨悚然,连招呼都忘记打,径自撇下杏蒙离去了。
同样是初春时节,珑园处处也蒙上一层新绿,东苑荷塘旁的杨柳已开始抽芽,小巧玲珑的翠叶伏在枝头上,模样无比可爱。
岳六小姐坐在水边,身前支着画架,正在绘一副春景。她画得很用心,连有人来到自己身后都没有发觉,刚刚落下一笔,忽听一道声音在耳边响起:“这地方有什么好画的?”
因为发声的对象离自己太近,岳尚止吓得惊呼出声,慌忙向旁边躲去。不料椅子没有架稳,她这一躲,登时让自己失去平衡,眼见就要栽进水中。
咏棠没想到自己的恶作剧会闹得这样大,匆忙拖住她的手臂,手在尚止腰间一拦,生生将她截住了。这姿势着实很是逾越,尽管尚止不是什么观念守旧的闺中小姐,仍是羞得满面通红,站稳后就将咏棠一推,压低声音道:“好好的,为什么要突然吓人一跳?”
她素来文静,连一句责备也说得含蓄又温柔,没有半点气势。近日她与岳端明都在珑园作客,又和咏棠是旧相识,两人早已相处得熟了,咏棠难得让了一次,笑道:“真不好意思,我看你又在画画,就想逗你玩玩,没有想到你会吓成这样。”
尚止叹了口气,看着自己方才在画上拖出的一道黑线,旋即将画纸取下,只说:“下次请不要再如此了。”
咏棠见她收拾画具,似是要回房去,连忙叫来候在月门外的卢安,让他来为尚止搬东西。待到岳六小姐与卢安离去了,咏棠便独自在水边坐下,望着地上发呆。不知为什么,每次看见尚止,他就会想起尚英。自从上次他们分别后,尚英也不知做什么去了,许久都没有联系过他。从前想找就能找到的一个人,如今忽然失去音信,格外教人在意。咏棠反反复复地回忆他与尚英最后一次相聚的情形,确信自己没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他,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恼恨,觉得自己被他无故冷落,实在是没有道理的一件事。
他正在心里责怪尚英,却听到有人在唤自己的名字,咏棠抬头一看,发现岳端明就站在对岸的水廊中,正对自己招手。
待到咏棠慢吞吞地走过去,岳端明半靠在阑干上,问道:“这些天我总让你带着小六玩,你没有嫌她烦吧?”
咏棠对着他要比对着叔叔老实很多,立刻回答:“尚止是您的女儿,我怎么会嫌她烦。”
岳端明脸色一沉,似乎对他前半句话颇为不满意,又道:“难道不是我的女儿,你就不喜欢和她相处了?”
咏棠虽不讨厌尚止,可要说喜欢,实际也没有到这份上。但这话显然不能当着岳端明说,他只得敷衍道:“哪里会。”
“如果我说往后还要把尚止交给你照顾,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谁知岳端明不与他卖关子,咄咄逼人地开口:“在来这里之前,我曾私下问过尚止的意思,她没有不同意的。那你呢?”
咏棠没料到对方会如此直接,一时不知该怎样作答。他既不敢违抗岳端明,又不想娶岳六小姐,最后只能挤出一句:“现在……现在就让我谈这种事,未免太早了些。”
岳端明错把他的犹豫当做动摇,不禁笑道:“我也没有让你们两个立刻就结婚。咏棠,你不小了,也该为自己的后半生多做些打算。”
咏棠不以为意:“叔叔还年轻呢,我怕什么。”
他已有二十余岁,却仍是一副天真无知的样子,教岳端明看得直摇头。咏棠毕竟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就算再不争气,看在温鸣玉的份上,他也会多给对方几分照顾。想到这里,岳端明头疼地揉了揉额角,耐着性子道:“你叔叔所做的事业,你向来就不感兴趣,想来往后当家的人也不会是你。况且据我所知,你和你的堂弟闹了许多矛盾,要你倚靠他,你肯定是不服气的。若是你能做我的女婿,从此我们也算是一家人,我要关照你,也比现在容易很多。”
对方所说的事,是咏棠从来没有想过的,不由听得呆了。的确,尽管他笃定叔叔会照顾自己一辈子,可等到当家的人变成盛欢,难道那人不会使出什么手段对付自己。他的父亲就是死在了亲生弟弟手下,谁能保证,来日他不会重蹈父亲的覆辙。
咏棠终于有些后怕,讷讷道:“岳伯伯,我……”
岳端明猜得到他没有说完的话是什么,当即朝他一挥手,道:“别含含糊糊的,我的小六是多好的一个姑娘,难道还配不上你?你要是有这个意思,就去找你的叔叔说清楚,他知道后,肯定也十分乐见你帮他这一个大忙。”
咏棠不解道:“帮忙?帮什么忙?”
“他与我结成亲家,对我们双方来说都有诸多好处。”岳端明意味深长地一笑,知道咏棠听不懂,便道:“他像亲生父亲一样关照你,难道你不愿做个孝顺孩子,体贴他一番吗?”
谈完这一通,咏棠竟真被岳端明说动了,想到自己要是娶了尚止,既能得到一个有力的靠山,又可以取悦叔叔,的确不失为一件美事。至于他和尚止的婚姻,自己只需要在家时好好对待她,但在外头要做什么,她也插不上手来管,并不值得顾忌。
这样一想,咏棠觉得这桩事简直千好万好,当即兴冲冲地跑去找叔叔。
温鸣玉今天恰好没有外出,正在书房里指挥下人搬书去晒。咏棠一把拖住他的手臂,道:“叔叔,我有事想和您说。”
自那晚温鸣玉和他开诚布公地和他谈过一次,咏棠就一直郁郁不乐,连话都说的少了。温鸣玉见他态度骤然发生转变,猜到一定和咏棠想说的话有关,也就依了他,任由咏棠把自己拖进路边一座小亭子里,笑道:“你这样子,也太不稳重了。”
现在咏棠看到他的笑容,心中总是五味杂陈,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他转了个身,对着一棵树道:“我是想问您,能不能让尚止在我们家多留几天,有许多地方,我还没有带她去玩过呢。”
温鸣玉眉头一抬,颇为诧异地看向他。
咏棠虽知自己和叔叔的缘分,大概就止步在叔侄之上了,可每每与温鸣玉相对时,一颗心又糊糊涂涂的,简直收束不住。温鸣玉看了他一阵,说道:“这恐怕不是你真正要说的事吧。”
听到叔叔这句话,咏棠更是心虚无比,他下意识地抚弄身侧一根柱子,嗫嚅道:“我……我还有什么可说的,我在想什么,您又不是猜不出来。”
温鸣玉道:“我并没有这样大的神通。”
咏棠满腔高兴地找他说话,却不软不硬地碰了个钉子,心中也有些委屈,索性赌气一般开口:“方才岳伯伯和我谈了尚止的事,我愿意答应他。尚止漂亮又……温柔,我挺喜欢她的。”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将这番违心话说出口,不料半天都没听见温鸣玉出声。咏棠不禁忐忑起来,知道温鸣玉是不高兴了,又不知道叔叔为什么不高兴。他侧过脸,偷偷去打量对方的神色,忽听温鸣玉一叹,道:“你还真是不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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