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蘅和陈隶周五中午放假,两人结伴骑着单车去做志愿活动。
滨阳一中每届学生都有志愿服务的传统,滨阳是个四五线线开外的小县,比穷乡僻壤强不了多少,偏偏人穷志不短,就爱学大城市重点高中搞些花里胡哨的东西,美名其曰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志愿活动有拜访敬老院老人、参观烈士陵园、照顾福利院儿童等等,他们忙着参加竞赛培训,错过了统一组织的时间,只能自己找时间补上。林蘅选了福利院,撺掇陈隶和他一起去。
烈阳照得人睁不开眼,即使是骑单车,鼓动的风也是干热的,暴露在外的皮肤像被烧着似的,只有路过树荫时才能得到片刻清凉。
到了福利院,林蘅和陈隶把车停在院墙边。铁门挂着锁,林蘅疑惑地抓住间隔的铁杆往里张望,看到一个路过的穿制服的保育员。
“姐姐!我们是来做志愿活动的学生,能帮忙把门打开吗?”
她皱着眉头走过来:“前段时间不是来过吗?怎么又来了?”
“我们那次没赶上,所以另找时间来的,昨天我和院长打过电话,她同意了。”
林蘅向她说明缘由,竭力证明他们不是居心叵测的不良分子。
保育员微扬下巴,在梧桐树冠拦下的一小块阴凉处看他们。两个男孩子都穿着短袖的白色POLO衫和九分靛蓝运动裤,干净清爽,青春洋溢的脸色还露着未开的稚气,POLO衫左胸是滨阳一中的刺绣校徽。
她掏钥匙开了锁,相信了他们的身份:“进来吧。”
“谢谢姐姐!”
林蘅甜甜地冲她笑,秾秀清隽的少年,看着就让人心情舒畅,保育员也笑着领他们进院。
铁门吱嘎一声拉开,生锈得斑驳的门杆挤出沉痛的顿响,一阵风适时吹过,林蘅的脊背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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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利院的志愿活动就是教小朋友学点小学知识、一起做游戏、哄他们睡觉,林蘅喜欢照顾小孩,半是新奇半是欣喜地拉着陈隶去看护房。
一打开门可傻了眼,和林蘅想象大相径庭,大部分都是先天残疾和智力缺陷的小孩,二十来个全被关在一个并不敞亮的房间,睡的是大通铺,拥挤狼藉,吵嚷喧哗像厨房里煮得炸开的锅。
林蘅和陈隶没什么钱买礼物,拎着带来的糖果,小孩们群魔乱舞地蜂拥过来,把他们围在中间疯抢。
“别着急别着急,都有,我慢慢发……”
有几个孩子抢了好多,个子矮手慢抢不着的就留着口水涨红了脸哭嚎,林蘅和陈隶手忙脚乱地想要稳住场面,可根本控制不住。
到最后装糖果的袋子都被抢劫一空,得不到满足的小孩子揪着他们裤腿嚎啕,吵着要买零食玩具。
林蘅和陈隶头疼地对视两眼,束手无策。这时,有护工过来给他们解围,朝他们很凶地吼了两声,小孩们才缩着脖子跑走了。
她的吼声把林蘅都吓了一跳,他犹豫开口:“也不用吼声这么大,会吓到他们。”
护工不在乎地笑:“他们习惯了,就得这样才管得住。”
孩子们坐在铺上的眼神极为冷漠,深处又似乎带着一丝憎恨。
林蘅叹了声气,看着那些孩子,心里既无奈又怜悯。
陈隶和护工一起维持秩序,让他们安静坐好等会儿听哥哥们讲课。
角落边有个孩子刚才没过来拿,这时突然跑到一个大点的孩子前抢他的糖果,他着急地护着手里的糖果,不断发出尖锐的嚎叫,那孩子猛的挥起拳头把他锤倒,硬掰他的手指缝。
大孩子倒在地上,赤红着眼,嘴里不停吐出肮脏的辱骂。
护工的脸心虚地涨红,看样子是讲脏话被孩子学去了。
林蘅迅速上前分开他们,抱着使劲挥拳头的小孩的腰把他挪开。
护工厌烦地指着那孩子说:“哎呀,他有暴力倾向的,拳头锤人可疼了,你小心他打你。”
这孩子力气确实不小,累得林蘅直喘。
“你不要抢啊,给你留了的,不要怕不给你。”
林蘅在他面前伸出手掌,有一颗包装漂亮的大白兔奶糖。刚才被疯抢时,他注意到角落缩着一个孩子孤零零地看着他们,林蘅就使劲在手心藏了一颗,包装纸因为抢夺有些皱,被他小心抚平。
“拿着吧,这是给你的。”
林蘅笑意温柔,嗓音软润,手指和腕骨也纤细漂亮,让赵锐分不清到底哪个更甜。
他一把夺下手里的糖,咻得蹿回角落,但是乖乖坐着不动了,眼睛像蒙了一片烟雾,直勾勾盯着那颗糖。
为了让福利院的孩子进入社会不会因姓氏暴露出身,增加精神压力,福利机构一般会用常见的“百家姓”给孩子命名。例如这家福利院,孩子们全统一姓“赵”。
他们都还没上学,林蘅和陈隶只教很简单的算数和拼音,在护工监督下安安静静地做着作业。
陈隶糊弄完之后搬了个板凳坐边上喝水,林蘅还负责地在底下转悠,观察孩子们做的怎么样。
“赵锐”,不同于其他孩子字迹群魔乱舞,他写的这俩字工整漂亮。
林蘅弯腰看他的练习本,赵锐笔尖投下一小片阴影,流畅的书写停滞几秒,然后才继续书写。
林蘅看他做数学题又快又准,一百道题一下子做完,无一失误。他注意到赵锐脚边有个褪色的魔方和小算盘,看来平时就对数学感兴趣。
“做得真棒,奖励一朵小红花。”
林蘅拿出贴纸,在他名字旁边贴上一个闪着金边的小红花,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转身再去看其他人。
赵锐抿紧嘴唇,看着林蘅离开的背影又迅速缩回脑袋,瘦小的手指不停抚摸着小红花的边缘,像是对待来之不易的珍宝。
做完题孩子们都去院子玩,游戏设施匮乏,只有秋千和滑梯,年头有些久远。
陈隶在后面嘘声抱怨:“教他们题可累死我了,下次再也不会和你来了。”
“哎~”林蘅轻轻拱着他的胳膊,“小朋友们多喜欢你啊,陈老师。你这么重要可不能不来。”
陈隶轻笑一声,对他的撒娇无可奈何。
幸好孩子们自己玩的时间,他们可以轻松一些。
林蘅在人群中间转了转,问护工:“赵锐怎么不出来玩啊?”
“他不喜欢和别人玩,也不愿意被人碰,别管了,让他在屋里吧。”
话音刚落,一个小身影就捣腾着腿跑过来了。
林蘅惊喜地喊他:“赵锐!”
护工掐着腰纳闷:“嘿,真是奇了怪了,今天怎么这么积极?”
赵锐破天荒做了融入集体的行动,其他孩子警惕地远离他,做游戏也不带他。林蘅陪他玩了一会儿秋千,又被其他孩子叫走。
林蘅对小孩子总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一群小孩将他团团围住,小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哎呦!你个天杀的……”护工一声痛呼引起林蘅的注意力。
赵锐弧度很大地锤了她一拳,这时一个小男孩路过,赵锐转过身朝他后背抡了一下,小男孩跪在地上哇哇大哭。
林蘅从孩子堆里挤过去,心想赵锐果真和护工说的那样有暴力倾向,时不时要打人。
“赵锐。”
林蘅走到他面前,赵锐愤怒地瞪着他,猛的举起拳头。林蘅条件反射肩膀一缩,重量却没有砸到身上。
赵锐五官揪紧,拳头折返,噼里啪啦地落回自己身上,疯狂捶打自己的脑袋,像是拼命遏制自己暴戾的情绪。
林蘅心疼地抓住他的手,宁可打自己也控制着不打他,他的心脏像被针密密匝匝地扎着:“不要伤害自己,你不疼吗?”
赵锐的拳头陷在林蘅手心,呼哧喘着气,喉管像即将报废的机器剧烈抽动,他的身体神经质地颤栗,遽然使劲想要抽回手从林蘅身边离开。
他的上身折成一个凄楚而绝望的弧度,林蘅不放开他的手,倏忽抱住了他,温柔地摩挲他僵硬的脊背。
林蘅的嘴唇贴在赵锐耳垂,对他轻声说:“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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