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说了春城不会信这些的,你跟个天主教徒说这些干嘛了?少操这点闲心,省得他更不高兴了。”
听到这里周春城又胡乱地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陈强夫妇已经离开,在客厅的桌上留了用保温瓶温着的粥水。
周春城盛了一碗来喝,温度刚刚好,又香又绵。他想,这几天一定不要出去,等外婆回来看他一眼。
他等,一天两天,三四五六天,七天很快就过完了,除了陈强夫妇偶尔出现,一直都只有他一个人,外婆的魂没有回来过。
为什么?周春城觉得很苦恼。
当他看到放在床边的《圣经》后,他想起李提说过的话,外婆是在天堂上了,是不是天堂太快乐所以她不愿意下来再见他一面?
周春城想不通,所以他拿着《圣经》出去了,去了上次去过的教堂。光从彩色玻璃透进来,投射在耶酥像上,显得神圣而庄严。他就坐在第一排椅子上,在最接近的位置仰首呆望着耶酥。他有很多话想问,可是他知道耶酥不会回答他。
神父问:“有烦恼请向主倾诉,主会给你指示。”
周春城有无法抑制的烦躁,因为他认得这个神父,就是送他《圣经》那一个,但神父已经不认得他了。奇怪?不奇怪,他不过是万千人中的一个,不特别不显眼,一眼之缘,不认得太平常了。可周春城却不这么想,他想他虽然是人海中一个,他记住了神,他相信神,他敬仰神,可如果神不记得他,如何还会眷顾他,爱怜他,悲悯他?
十字架上的神,你是否记得所有信奉你的子民?周春城在心中发问,疑惑得眉头深锁。不过仔细一想,他又觉得不必为这个悲哀了。他的神就在身边,并不虚无缥缈高高在上,他的神会记得世上有周春城这么一个人,足矣。
“我没有烦恼。”他的烦恼与那个神说有何用?他根本照顾不了渺小如尘的他。
神父是慈悲的,拿着十字架念叨着祈祷的话,最后对周春城说:“原主保佑。”
周春城抿着嘴轻点头。
离开教堂的时候,周春城满脑子都是李提,此时他需要李提,哪怕只是说句话,这想法迫切得令他欲呕。
周春城就像一颗在贫瘠土地上生根发芽的种子,艰难地生长着,以为总有一天会挺拔郁葱。他仍不知他只是藤蔓不是白杨,永不可能扎根沙石也有冲天的生机,他需要缠在其它树木上才会长得更好。他仍不知他的外婆曾是他的乔木,是他蓬勃苍翠的源头。
乔木倒下,藤蔓伏于泥上,而跟前有另一株乔木。
周春城慌忙在身上翻找,竟没带手机,就想也不想地往附近的电话亭跑去。李提的电话号码周春城虽是极少使用,但他记得,熟悉得就像自己家的号码。
他望着挥洒余晖的天空,默数着耳边嘟嘟的提示音等待电话被接通。
似乎过了许久。
“……喂?”那头李提的声音带着沙哑。
周春城不知为何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说:“李导,是不是打扰你了?”
“嗯…呃……别动。”李提似乎盖住了话筒,传出来的声音像蒙了布一样不清晰,“你是……春城?有什么事了?”后面的声音听起来就清楚明朗多了,但嗓音还是略显低沉,透着一股少有的性感。
周春城卖过,对于情色的事情一点也不陌生,甚至很敏锐,而李提那边断断续续传过来的那点儿声音穿过他的耳朵直进脑子里,刺激得他想起了许多以前的俗事来,让他忍不住要去想象李提正在做的事。
“春城?”李提再叫,尾音短促,听着已有不耐。
“啊?对,对不起,李导,我……”周春城因想象而红了耳根,一时间羞得不知怎么应才好。
李提笑了声,轻且冷,大概是猜想到周春城在想什么。
“对不起。”
然后周春城就挂了电话。
他吓到了,脱力般靠着电话亭的玻璃滑坐到地上。原来李提也是会有那方面欲望的。不对,李提跟白丽丽是夫妻,夫妻间这样没什么值得奇怪的。
他蹲在那里双手抱着肩虚弱地笑起来。确实不足为奇,只是他没想过罢了。
呆到昏天渐暗,他才站起来准备离开。就在这时,电话亭里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将仍在恍惚中的他吓得不轻。本来是不想理的,但又可笑地觉得会不会是李提打过来的?于是他小心拿起了话筒,凑到过去,小心翼翼地“喂”了一声。
那头却没有声音,周春城奇怪,又“喂”了一声。
这一次话筒传出了笑声,周春城一听便跟着低头笑开了。他听出来那是李提的声音。
“这是公用电话吧,你竟然还在那里?周春城,你总有出人意表的行为。”
“有事吗,李导?”周春城被揶揄得不愿意回答。
“这不是我该问的吗?你找我什么事?”
“其实没什么要紧事。”
“说吧,我听听。”李提也不知道为何愿意为这个人浪费时间。
“那个,李导知道头七吗?”
“嗯?问这个干什么?你不是个天主教徒吗?”
“我不是。”
“你……”明明那么虔诚,怎么就不是了?李提竟不知道怎么回应。
“我刚刚从教堂出来,神父跟我说有什么烦恼可以向主倾诉,我跟他说我没有烦恼。”周春城轻声分享方才发生的事。
“嗯?为什么?”李提想,周春城大概只是想有个人听他说话吧,只是不知为什么这个人会是他而已。
“我不信神父口中的主会解答我的问题,他明明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周春城低声说。
“……周春城,我想你大概是个聪明人。”不知为何,这刹那李提觉得周春城似乎比很多人都活得清醒。
周春城拿着话筒摇头,又反应过来李提是见不到的,于是说:“我很蠢,这我是知道的。李导,你说外婆在天堂的,是吗?”
“是。”面对一个需要精神安慰的人,特别是这个人还能够令自己高兴,李提乐于施舍怜悯。
“嗯,那就好,所以她没有回来看我,我听说头七是要回魂的。”说着,周春城不免哽咽。
“可能是她觉得你长大了,有足够的能力可以照顾好自己,所以她就安心留在天堂了。”这样的话,李提过去三十年来就只跟周春城说过。
“可外婆已经不记得我了,她脑里已经没有我了。”周春城终究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这个事实让他非常介怀。
“不会的。”
“她只记得小惠,真的,她再也不记得她有一个外孙,她不记得由她起名的,由她带大的我了。”
“春城,不会的,她只是病了。”
“李导,你叫我一声小城好吗?外婆到死都没有再叫过我一声小城。”周春城忽然提出这么一个要求。
那头李提的声音没了,周春城将话筒更用力地往耳上压,一点细微的声响都不敢错过。轻而缓的呼吸就像吹在耳边,昭示着李提的存在,周春城紧张地等待着。
终于,李提若笑若叹地说了句:“小城。”
“哭吧,没事。”
周春城死咬着唇不哭出声来,但眼泪是控制不住地流,纵横的布在他涨红的脸上。
“谢谢。”周春城好不容易挤出两个字,结束了这次通话。
他用手背擦着泪,边流边擦,直至脸上再无泪水,同时不自知地欣喜着。
——还好这世上有李提。
第12章 、崩塌
周春城是名演员,演戏是他的工作。而剧本早就定好,除了导演和主角谁也别想被迁就太多,何况是周春城这么个过气的。所以在葬礼后的第九天,周春城回到了剧组。
陈强看着几天下来明显消瘦的周春城,皱着眉带着歉意地说:“剧组实在是催得紧了,你先演着吧,真的受不了我再想想办法。”
其实周春城对于演戏并没有太多的热诚,他只是糊里糊涂的入了电影圈,成为了名演员。演员这份工作让他赚了足够的钱供养生病的外婆,所以他觉得当一名演员是件很好的事,而现在已经再没有人需要他去供养了,赚得多还是赚得少他好像并不是十分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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