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很好的意思了。
这会儿正是饭点,饭馆里人不少,上菜的速度会慢一些。趁着等菜的时候,杨晔主动问起:“学长是要和我说什么事?”
“关于曹越华的,还有……”柳苏顿了顿,才道,“一个名叫杨盤的人。”
杨晔的表情凝住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会从柳苏的口中听到自己父亲的名字。
“杨盤是我的父亲。”他艰难地从喉中挤出一句。
“嗯,我知道。”柳苏道,“所以我才要专门找你出来。”
包间的窗户没有关上,夏日的暑气和楼下食客们吵吵闹闹的声音传上来,愈发让人心中烦躁。
柳苏起身去把窗户关上了。
杨晔垂下眼道:“如果是父亲自杀的原因的话,我已经从曹老师那里听说过了。”
“曹越华的话能信吗?”柳苏重新落座,拿起水壶给自己和杨晔都倒了杯凉开水,“你和他提过我的事对吧?上周我拿文件去所长办公室找他盖章,他让我不要用一些无聊的事打扰你工作。”
“虽然我没听到你们之间的对话,但也大概能猜到,曹越华多半是把你敷衍过去了吧?”柳苏扯了一下嘴角,“那你应该明白他是什么样的人了,还是说,在你父亲这件事上,你有必须信他的理由吗?”
杨晔沉默了一下才道:“他说是受了父亲之托照顾我,而且的确从各个方面都非常关照我。”
“那你怎么想?”柳苏问,“你相信一个只是你父亲同事的人会不求回报的对你好吗?”
“如果是以前的我,会相信的。”杨晔道,“但是现在的我,将信将疑。”
这回反倒是柳苏皱眉了:“什么意思?”
“我失忆过,忘记了和自己有关联的所有人,也包括曹老师。”杨晔解释道,“所以曹老师对我的好,也只是我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我自己并没有太多的感觉。但我也因此忘记了父亲去世的原因,我妈不在了,没有别的人知道,是曹老师主动告诉了我。”
“所以失忆的不安让你没法完全相信别人么。”柳苏抵着下巴,“原来是这样,那就好办了,我本来还担心你对曹越华感情太深,不愿意相信我的话。”
柳苏把话说到这份上,杨晔也在心里想到了最坏的一种可能。
——或许杨盤的死,和曹越华有什么关系。
杨晔放在膝盖上的右手在桌下悄然握紧了拳:“学长,你说吧。”
“其实是关于专利的事。”柳苏抿了口白开水,润了润干燥的嘴唇,“曹越华在多年前靠着一种新型中子源部件拿了国家级的奖项,奠定了在核物理学界的地位,专利卖了几个亿,让他大赚了一笔,事业上也从此一路高升顺风顺水。你是他的学生,应该对他的专利再熟悉不过了吧。”
杨晔点了点头:“是。”
曹越华的专利何止是他,整个物理研究所乃至Z大物院都对此无比熟悉,就像之前遇到的那位领着高中生参观研究所的本科生所说的那样,曹越华受着无数物理学子的仰慕,其存在本身就是学界的骄傲。
“但最近却有些流言悄悄传出来,说这个新型部件其实根本就不是他先发明出来的。”柳苏道,“当然,如果只是流言的话,我也不会专门叫你出来。卓峰上赶着要给我献殷勤,找人去查证了。”
“传出流言来的人叫做魏林,是周启祥的大学同学,也是他的酒友。魏林说,周启祥最近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和曹越华起了些矛盾,喝醉了之后就骂曹越华是个偷别人东西的小偷,说他偷了杨盤的笔记本。”柳苏从衣兜里掏出一只U盘来,放在杨晔面前,“这里面有魏林的录音。”
“说实话,卓峰去查周启祥,我没想到会扯出这么一件事。”柳苏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么多年前的事,或许已经没有任何证据留存了,也有可能只是周启祥喝醉之后的胡说八道。不过我想,既然有这么一种可能性,就还是应该让你知道。”
偷专利……如果这件事属实的话,那曹越华真是恶劣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
父亲之所以会患上抑郁症、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是因为本该属于他的东西被人偷走了吗?
杨晔伸手抓住那只U盘,紧紧捏在掌心里,几乎说不出话来。
第69章 碎片
其实听完柳苏的话,杨晔已经没什么胃口再吃饭了,但是不好浪费学长的钱,只好勉强吃了一些,把肚子填了五分饱。
柳苏倒是吃了不少,大鱼大肉下酒,没多久就喝完了三罐啤酒,看起来人还非常清醒,只是脸红了点,比平常话多了点。
“其实我以前也不太能喝,喝一罐就要睡过去了。”柳苏摇了摇手里的易拉罐,“读研之后有了要发刊的压力,就开始靠喝酒解压逃避现实,喝着喝着就不怎么会醉了。”
这是喝出酒精耐受了啊。
杨晔心想,看来大家都一样,压力大的时候、遇到难关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地想要逃避,就像动物会有逃生本能一样。
……其实撒谎,不也是逃避行为的一种吗?
酒精麻痹神经,可以让身体短暂地忘记痛苦。而谎言既欺骗别人、也欺骗自己,如同给自己的心理暗示。
谈枫屿撒谎,或许是因为判断这样做能让他们之间有更好的未来。而他撒谎,装作什么也没想起来的样子,则是为了让自己能过得更轻松一些。
像现在这样和谈枫屿在一起,很好。他希望谈枫屿一直在他身边,眼里只有他。
杨晔有一种没有根据的直觉。他总觉得,如果谈枫屿发现他想起了一些事情,很有可能会跑掉。
“虽然魏林也不知道周启祥和曹越华之间存在什么矛盾,但如果曹越华偷专利的事是真的,周启祥这样的人知道了,绝对不可能不利用这个把柄做点什么。”柳苏还在说着,“我之前一直在想,曹越华包庇周启祥这种人到底能有什么好处,至少在我看来是百害而无一利。但是现在看来,或许不是为了好处,而是为了保住自己。”
“我觉得,周启祥手里说不定有什么证据能证明偷专利的事。杨晔,你想和我一起找证据吗?”
柳苏没听到回应,又喊了他一声:“杨晔?”
杨晔这才回过神来:“嗯……好。我爸的事,我自己也想弄明白。”
“你最近经常心不在焉。”柳苏说话直白,直接就指了出来,“或许你也需要一点酒精。”
杨晔摇摇头:“我不太喝酒。”
但柳苏还是把未开封的最后一罐啤酒塞到了他的手上。
“偶尔喝一点也没什么坏处。”柳苏道,“酒精有时候不仅能起到麻痹自己的作用,还能让人看清自己。”
“……看清自己?”杨晔一愣。
“不是有句话叫酒后吐真言吗?”柳苏轻轻地笑了,抬手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越是聪明的人,越是会欺骗自己,只有完全失控的时候,才能窥见真实的内心。”
柳苏言尽于此,没有再多说什么。
“我晚上还有些别的事,就先回去了,如果我这边有什么进展的话会再和你说的。”柳苏起了身,“我喊了朋友来接我,今天就不麻烦你了。”
他结完账,把杨晔留在包间里,自己先行离开了。
杨晔一个人又坐了一会儿,把柳苏硬塞给他的啤酒饮尽,才从饭馆出去。
现在已经快要八点了,速度得快一点才行,否则谈枫屿肯定要急了。
杨晔加快步伐回了老房子,把东西收进房间的衣柜里。
漏了棉的黑兔子坐在叠得方方正正的衣服上,两只长长的耳朵耷拉着,鲜红的双眼也像没了神采,整只兔看起来特别可怜巴巴。
有点像谈枫屿。
是不是真的魔怔了,看什么都像他。
杨晔扯着唇,在心中无声地嘲讽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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