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非附和道:“与婚介相关的经济纠纷、民事纠纷层出不穷,我们律所去年还接过一个类似的案子,闹得很大,双方撕破脸,一地鸡毛。”
片刻,负责人回到座位,将装订好的打印件递过去:“您看一下,有问题随时可以问我。”
叶知理接过还带着热度的纸张,翻开来仔细查看,用手指着其中一项条款:“十八万八的套餐可以和高质量会员见面,不知高质量客户的定义是什么?”
对方回答:“是薪资或年收入达到一定标准的人群,除此之外,房屋、车辆、不动产也是评判标准之一。如果收入不达标的话,职业或社会地位可以加分。”
叶知理点点头,犹犹豫豫地:“那,你们的高级会员大概多少人呢?如果高级会员没有几个,我付出去十几万不是很亏。”
对方笑了笑,回答:“这个您不用担心,我们的客户非常多,客户资料也非常齐全,不会让您失望的。”
訾衍忍不住开口:“你们对客户做过背景调查吗?请第三方背调公司核实过吗,查过对方征信记录和信贷记录吗?”
叶知理从合同上抬起头,脸色不快道:“可以不要突然插话吗,打断我思路。”
訾衍冷不丁被凶,内心非常委屈,小声地:“我明明为你好……”
叶知理手上翻过一页,指着合同某处:“支付方式这里,只收现金,还是可以刷信用卡或者支票?”
对方回答:“现金和刷卡都可以,但是支票不行。如果您觉得一次性支付价格过高的话,可以选择分期,用三个月、六个月或十二个月支付完全部款项。”
叶知理点头表示理解。
洛非从他手上夺过合同,谨慎道:“我再看一遍,叶先生没有法务背景,很多暗坑看不出来。”
訾衍怪叫起来:“你还真想让他买会员啊?”
叶知理忍不住翻个横跨东非大峡谷的白眼,心想早知道就不该带你们过来,尽添乱。
负责人职业化地微笑:“请问您还有其他问题吗?”
叶知理思索半晌:“请问这个婚介所是谁开的,就是,你们老板是谁?”
负责人一愣:“这个很重要吗?”
叶知理一副为难的表情:“我怕你们跑路啊,现在健身房和理发店跑路的好多,万一付的会员费打水漂了怎么办。”
负责人笑了下,“这个您放心,我们老板名下很多公司,产业做得很大,信誉也好,绝不会突然失踪。”
叶知理慢慢地:“那就是说,你们老板就是企业法人?”
负责人犹豫一下:“……这个我倒不清楚。”
叶知理还有什么想问的,又觉得不太好张口,欲言又止半天,终于忍不住道——
“那,你们公司的最终受益人是谁?”
第17章
三人从婚介中心出来,站在车水马龙的路边,訾衍一头雾水地:“知理,刚才在里面究竟怎么一回事?”
叶知理沐浴在秋日和煦的阳光里,皮肤仿佛镀上一层金,手臂上的汗毛近乎透明,眼睛被明晃晃的光线晒得眯起,缓缓开口——
“我怀疑这家店利用婚介服务洗钱。”
洛非和訾衍再次诧异地:“啊。”
叶知理道:“TBML包含的范围很广,并不局限于实物产品的买卖,也包含服务。”
TBML即Trade Based Money Laundering,贸易洗钱,指为掩饰犯罪所得,通过贸易转移价值,试图使非法来源合法化的过程。在实际操作中,通常以虚报价格、进出口数量和质量来实现。基于贸易的洗钱手段在复杂程度上各不相同,通常与其他洗钱手段混合使用,从而进一步模糊资金来源。
三人步入附近一家咖啡厅,洛非点了一杯美式,訾衍点了一杯卡布奇诺,叶知理点了一杯红树莓拿铁,众人坐到一个既安静又隐蔽的角落。
洛非问:“叶先生最初为何怀疑这家公司?”
叶知理吹了吹冒着热气的杯口,回答:“这家婚介机构在我们银行开有公司账户,大概两个月前,突然出现许多笔大额转账记录。从历史交易来看,发票大多几千、一万出头,但近期开票却很多八万八、十八万八这样的金额,十分不符合常理。”
訾衍呷一口咖啡,道:“两个月前差不多是七夕的时候,婚介中心生意好也说不定。”
叶知理摇摇头:“这种解释有些牵强,节日和促销导致的成交量和成交金额上涨是有规律的,不难分辨。我在浏览账户时,怀疑卖方以高于市场公平价格的数额为服务开具发票。这种形式并不鲜见,例如一款童装以七百美元的价格进口到美国,一只塑料纸巾盒以四百欧元的价格出口到欧洲,都是危险信号,这些操纵贸易价格的做法表明可能存在洗钱、避税或恐怖融资活动。”
訾衍惊道:“这么说某些影视明星动辄片酬一两个亿,也有可能是在洗钱?”
叶知理点点头:“当然,在合同或者发票中做手脚再常见不过了,如果商品或服务的售价远高于公开市场的价格,就存在非法洗钱的嫌疑。”
洛非仔细考虑一下,道:“既然高开发票可以,那么低开发票是否也可以?卖方提供的商品或服务价格远低于公开市场的售价,借此向买方转移差价利润。”
叶知理的眼睛微微眯起,抿了抿唇道:“洛律师真是无师自通,的确,低开发票也相当常见。”
顿了顿,“还有一种方法,就是多次开票。”
訾衍微微蹙眉:“多次开票?”
叶知理道:“对同一批商品或服务开具多张发票,犯罪分子以这些发票为由,借机支付数笔款项。因为这家婚介中心在短期内出现大量八万八、十八万八的交易,我也考虑过是否存在多次开票的情况。”
洛非问:“所以你才来调查这家婚介中心?”
叶知理道:“光是坐在办公室里读数据根本不可能知道现场的情况。只有了解司法辖区、商品或服务、公司结构和上游犯罪等具体特点,才能识别真正的危险信号。”
訾衍一脸喜上眉梢喜不自胜的表情:“原来你不是真的要来约会哦?”
叶知理举杯喝一口拿铁:“我只想知道那些八万八的发票是开给谁的。”
洛非双手握住纸杯,想了想:“方才在里面,叶先生询问公司的最终受益人,是什么意思?”
叶知理回答:“其实我真正想了解的是这家企业的所有权结构,不过未必能从负责人口中问出来。我在审查账户资料的时候无法找到公司实际控制人的身份信息,资料里只提供了名义控制人,并且居住地址不在本市,企业经营目的和未来计划中包括使用现金转运单和汇款单。”
訾衍仰头喝一口卡布奇诺,舔舔嘴唇:“的确有些奇怪。”
叶知理眼神中闪过一抹不快,口气略为强硬地:“奇怪?这种账户就不应该给他开,当初客户提供的开户资料里居然只有名义控制人的身份信息,对背后的实际控制人和最终受益人一无所知,这是银行收客的大忌。我不知道这个审核当初怎么通过的,是谁批准的,我行的审核流程存在很大弊端,万一出了问题又是我们部门背锅。”
訾衍冷不丁呛了口热咖啡,咳嗽好几下,赶紧止住话头:“好了好了,业务部门拉个客户也不容易,还是现金流和存款额度比较大的客户,不好得罪。”
叶知理忍不住蹙眉:“你这是什么话,如果这些资金真的是非法所得,就意味着有上游犯罪活动。这家企业是婚姻介绍中心,提供关于女性和婚恋的服务,万一存在人口走私犯罪呢?可能有悲惨的人正深陷地狱无法出逃,连求救的呼声也无法传出,这种事情在阿姆斯特丹并不罕见,荷兰警方曾经破获一起关于人口贩卖、毒品交易、非法洗钱的大案,涉及从欧洲到亚洲到拉丁美洲数个国家的黑道组织和千万欧元的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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