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仔细检查了叶知理的状态,当即决定给他输氧,又通过静脉注射葡萄糖酸钙,以钙剂缓解手足抽搐的情况。
地平线的那端泛起微弱乌青,开始蒙蒙发亮的时候,知理终于在输液区的躺椅上睁开眼睛。
他困乏地抬起脖颈,头顶是斑驳脱落的墙皮,脚下是老旧的青绿色瓷砖,挂吊水的支架有一道凹凸不平的锈迹。
洛非的面孔出现在视野上方,神情有些疲惫:“你醒啦?”
叶知理没有力气说话,抿着唇点点头。
洛非道:“你先休息一下,我去取药,然后我们就可以出院了。”语气如过往一般柔和。
叶知理躺在椅子上喘息片刻,费力地偏过头:“真的有必要考一个PADI执照,我想去水下看珊瑚。”
洛非冲他笑了笑,从躺椅旁立起身。
来到外面走廊,恰好一辆救护车呼啸着停在院内,几名医护急匆匆抬着担架一路小跑进急诊室。洛非不经意投去一瞥,脸色骤变。
那人穿着已经划得破破烂烂的黑色潜水服,双目紧闭,背后一道骇人血痕,黄色的脂肪和红色的肌肉层层翻出,微张的口中赫然露出一颗明晃晃的金牙。
正是十几个小时前与自己在深海中拼死缠斗的那个人。
洛非浑身肌肉骤然紧绷,拳头下意识地握起,做出防御的姿态。医生用手电检查黑衣人的瞳孔,片刻后道:“病人失血过多,意识不清,肢体乏力,体温偏低,赶紧送去手术室。”
洛非迅速返回输液室,疾步走到叶知理的躺椅旁,压低声音:“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得尽快离开,还站得起来吗?”
叶知理点点头,动作利落地拔掉输液针管,任由剩余的液体滴滴答答淌了一地。
洛非搀扶着他走上停在外面的汽车,插入钥匙启动,一脚油门毫不犹豫地驶出医院。
二人在市中心的酒店办理入住,而后拎着金属箱走进电梯,用房卡打开门。
屋子里有暖气,温度十分舒适,沙发和被褥异常柔软,浴室的空间也相当宽敞。叶知理神经一直紧绷着,此刻才突然有放松下来的感觉。
洛非将箱子放在地毯上,双手握住左右两侧的弹扣,用力按下去。箱盖“啪”一声打开,虽然已经被撞得歪歪瘪瘪,好在里面并没有进水,依然是干燥的。
叶知理用手小心翼翼地取出里面的防水袋,剥洋葱般一层一层移除防水材料,打开里面的纸质文件。
他神色认真地翻阅着,一行一行,一段一段地看过去,半分不敢遗漏。一张纸看完了放到床边,又拾起下一张,继续仔细地查看。洛非在一旁默默端坐,没有打扰。
约莫一个小时的功夫,叶知理将所有文件收拢对齐,重新放回防水袋中,嗓音平静道:“我现在知道祁爷为什么拼死也要拿回这些文件了。”
洛非问:“为什么?”
叶知理将防水袋放回金属箱中,双手按下锁扣:“这里记录的,不仅是祁爷的毒品、军火生意,还有他将毒品和军火输送到东南亚、俄罗斯、欧洲和南美洲的路径。这条路径不仅是给货品用的,也是给人用的。”
洛非眉头紧拧:“人?”
叶知理点点头:“人口走私。年轻女性和儿童也是通过这条通道被贩卖到亚洲、欧洲各国的。”
洛非神色严峻。
恰在此刻,手机铃声毫无预兆地猝然响起,一声高过一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尖锐刺耳。叶知理掏出来一看,是个从未见过的境外号码。
他犹豫四五秒,按下通话键。
一个冰冷的声音从话筒那端传来,声音的主人并不陌生:“我猜,你们已经拿到东西了?”
叶知理的嗓音和面容一样镇定:“祁爷,你的人失手了。”
话筒那头的声音并不过分诧异,只道:“难免的。”
叶知理的脸孔苍白而平静:“你早就计划好了这一切,故意透露给我藏匿证据的信息,又把银行账户交给我。你知道转账备注里隐藏着密码,但是又解不出,所以让我给你解,然后派人跟踪我,企图鹰口夺食。”
祁爷耸耸肩,简短地回应:“各取所需罢了。”对自己的计划被戳破显得丝毫不在意。
叶知理对着话筒,沉声道:“祁爷,我们做个交易吧。”
祁爷沉默几秒,似乎在权衡着利弊:“什么交易?”
叶知理道:“你把訾衍放了,等他回到国内,我把箱子空运到金边。”
祁爷冷笑一声,声音恶狠狠地:“你有胆子,跟我讨价还价,你朋友的命不想要了?”
叶知理握着话筒,面对威胁没有丝毫波动,嗓音在此刻无比平静:“祁爷,在看到箱子里的证据后,我意识到你做的事情有多十恶不赦,罪孽滔天。无数受害者,无数冤魂,无数鲜血,都在你的手上。这件事情已经远远大过任何个人恩怨,我有为之牺牲一切的觉悟。我自己的命,訾衍的命,我可以一并舍弃。所有的,所有的,一切,一并舍弃,什么都不要了。不要试探我的决心,我会选择玉石俱焚。现在不是你来跟我讲条件,是我在要求你做事情,因为你已经没有任何筹码了,你也没有任何选择了,你什么都没有了,明白吗?”
电话那头疯狂地大笑数声,声音狰狞刺耳:“叶知理,你真干得出!朋友的命不要了,你自己的命也不要了,你疯了,哈哈!”
叶知理的声音好似浸入冰水里,不带一丝温度:“是的,我是疯了,我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你信不信。”
第93章
挂下电话,房间里再次恢复死一般的寂静。
洛非面露讶异之色:“祁爷竟然答应了。这么不平等的交换,他居然同意了。”
叶知理并无欣喜之色,面容平静,道:“他疯,你比他更疯,你就能赢,就这么简单的道理。”
洛非不禁叹道:“叶先生好气魄,在下自愧弗如。”
叶知理脸孔苍白,并不怎么受用似的:“我也没多大把握,只是豪赌而已。”
有那么一瞬,觉得自己可以赌赢。
洛非笑道:“叶先生从不赌博,一下注就是大手笔,令人钦佩。”
叶知理扔掉电话,身体向后重重仰倒在床上,枕着胳膊望向天花板,简短地:“哦。”
一个字都不肯多说。
惜字如金,典型的老式做派。
洛非道:“我订了明天一大早的机票,中午就可以到家。”
叶知理摸摸肚子,那里发出咕咕的声响,仿佛发出抗议似的,毕竟二十多个小时没有进食。
洛非道:“之前离开医院匆忙,忘了拿药,我得再去一趟,回来给你打包点吃的。”说着披上大衣,拿着车钥匙走出房间。
驱车再次来到医院,此时已经快到下班时间,人并不多,大厅内稀稀寥寥。
洛非排队取了药,远远地瞧见急诊室里坐着的医生,正是上次救助叶知理的那一位,他赶紧走上前道谢。
穿白大褂的医生摆摆手,连称不用。
洛非犹豫片刻,似乎在考虑如何开口:“之前有个人被救护车送来,穿着黑色潜水衣,背部受伤,不知后来情况怎么样了?”
医生回忆一下,道:“病人送来时高热黄疸,手术后依然不见好转,下肢开始溃烂,送进ICU不久就器官衰竭去世了。”
洛非压下心中诧异,问:“是因为失血过多吗?”
医生摇头否认:“死因是手指上一个三毫米的割伤。”
洛非不解地蹙起眉。
医生道:“他感染了海洋创伤弧菌。”
第二天出发去机场的路上,天空澄澈,碧蓝如洗,全然不见前几日的狂风暴雨、乌云压顶。阳光出奇地明媚,冬日可爱,耀目的光线交织成一张金色的筛子,足以滤去一切阴霾。
叶知理被温暖的日光照射得微微眯起眼睛,透过车窗看见草叶上的露水,玲珑剔透、熠熠生辉,感到无限宽慰。
两个人在机场顺利地值机,过安检,叶知理动作十分熟稔,仿佛已经是行家里手,没有丝毫露怯,明明半个多月前才第一次坐飞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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