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碎品(107)

　　贺仙说完，魏崇就捧哏地鼓起掌来，安静的会议室里只有他一个人在卖力地鼓掌，发现没人附和，魏崇有些迟疑，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下来，他有些尴尬地转头看向何念，何念满脸惊恐，克制地朝他摇头示意他快停下。

　　“不用鼓掌，”倒是顾亦然先开口，语气也很平淡，并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禁毒队不搞这套。”

　　顾亦然说着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食指交叉握拳，视线扫过会议室里众人，开口道：“大家之前发给我的工作汇报和年终汇报我都看过了，过去一年，大家辛苦了，补休和补贴我都会向组织申请，争取春节前向大家兑现。”

　　会议室里只有顾亦然说话的声音和大家记笔记的沙沙声，没有任何人欢呼庆祝，魏崇有点纳闷儿，悄悄瞄了身边的何念一眼，他也正在奋笔疾书，意识到这可能是顾亦然的要求，毕竟顾队是个非常规领导，他发言前都不要下属鼓掌的，魏崇便把到嘴边的彩虹屁都咽了回去。

　　下一秒顾亦然话锋一转：“当然，我并不是在夸你们做得好，补休和补贴只是对大家付出了时间和精力的回馈，在工作上，我认为你们的主动性还有欠缺，老实说，我很不满意。‘羊圈行动’的后续工作，在主犯杨广隆已经招供的情况下，两个工作小组，取证处理了整整一个月，牙膏都挤完了，几个喽啰有什么审不完的？”

　　会议室里温度骤降，没有人敢开口解释半个字，魏崇这才有些理解何念说的“算账局”是什么意思了，赶紧也捡起桌面上的笔翻开记事本埋头瞎写起来。

　　顾亦然说着垂下手翻起摆在面前的一叠材料，冷着脸继续说：“抓捕行动不用事无巨细像写小学生作文一样，念念，我跟你说过吧？精简，说重点，我把魏崇给你带，不是让你教他写小学生作文的。”

　　何念闷着脑袋认错：“对不起，我下次注意。”

　　顾亦然冷哼了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嘲讽：“与其花心思把工作汇报写得丰满，不如多做点事情让工作内容丰满，这里是市局，不是辖区派出所，把片警都能做好的事情大写特写，你们写的时候不害臊，我看的时候还嫌耽误时间。”

　　何念没有再解释，魏崇心里却有点为他念哥感到不服气，魏崇从进市局开始就跟着何念，何念脾气好又细心，是个彻头彻尾的老好人，任何人找他帮忙他都会帮，顾亦然安排给他的每一份工作更是尽心尽力，无论多么麻烦，何念不睡觉也要做好，虽然相处久了，魏崇也发现了何念有点唠叨，但何念的出发点一定是为自己好的，魏崇也完全可以接受，这是个人风格，也无伤大雅，在这种场合，顾亦然拿这点来批评何念，未免有些吹毛求疵了。

　　魏崇有些怨顾亦然捏软柿子，抬眼看向顾亦然，顾亦然依旧端着架子高高在上：“还有我强调过很多次的，线索来源合规性，从线人那里知道的只能是动向，而不是线索来源，不按流程办事，上面查下来，说不清楚，就是大事故，到时候受牵连的不是你们一个行动小组。”

　　察觉到魏崇的视线，顾亦然也望向魏崇，魏崇顿感后背一凉——他意识到顾亦然是在发火，并又一次深刻地明白为什么大家都在埋头写字不敢看顾亦然了，顾亦然发火的恐怖程度完全不亚于他家老爷子，只是他家老爷子发火是明明白白摆在台面上的发火，音量越高越生气，动作越大越生气，但顾亦然不同，他就像一座爆发前的火山，看起来和平时无异，但任谁都能感受到危险靠近的恐惧。

　　顾亦然没有理会魏崇，移开视线，继续说：“瑞西分局彭姜，既然已经确认了他和雪砂交易有关，我也说了要把他经手的案件都拿出来复盘，王兴荣作为恒久药业的研究员，为什么他在酒吧被刺杀的案子当时没有发现？是因为愚钝，能力不够，还是单纯的，没有用心？”顾亦然厉声质问，没人敢往枪口上撞，个个都把头埋得更低了。

　　“大家能够来到这里，起码说明你们之前都是分局的佼佼者，我不知道各个分局的办案风格，但是我相信，‘不养闲人’，应该适用于所有场合，我不止一次说过，禁毒队的工作强度和压力都很大，如果超出你身体的负荷，随时可以来找我，或者找更上面的领导，我们可以协调让你退到二线岗位，或者调去分局或派出所，组织一定不会亏待大家，但是，只要在这个岗位上，你就应该做好你的本职工作，任何消极言行，都可能影响到团队，对此，我的态度是零容忍。”

　　顾亦然看向施勇的方向，施勇也听出顾亦然话里的意思，抬头看向顾亦然，眼里写着难以置信，顾亦然也没有给他留情面：“在这次平安夜事件的调查取证中，我们发现了施勇工作中的重大疏漏之处，复盘了过去一年施勇的工作情况及其工作状态，并采取匿名收集的方式，听取了十名同事对施勇的评价，综合评估，我认为施勇现在并不能胜任禁毒队的工作。”

　　“不！顾队！我承认在审讯段六生的时候我存在疏漏之处，但是我平时工作尽心尽职，不能因为这样的失误赶我走吧！”施勇的情绪有些激动。

　　顾亦然没有理会他，继续说：“作为工作小组的组长，工作中带有消极情绪并不是第一次，我和陈局讨论后得出的结果，是让你回到原本所属的分局，继续之前的工作，希望你在今后的工作中能够引以为戒，也希望其他人能够引以为戒，你们是因为优秀才来到这里，同样，这也意味着，如果你们不保持优秀，可能会回到你们之前的位置。”

　　顾亦然把威胁的话语说得轻飘飘的，却也足够震慑到所有人，施勇突然拍桌起立，咆哮道：“你凭什么赶我回去！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被几个毒贩捧着利用着，真以为自己封神了？不过就是个病秧子，领导们多关照你一点，就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施勇！”魏崇也拍桌起立，恶狠狠地盯着他，“你注意一下你对顾队说话的态度！”

　　顾亦然面不改色，淡定的抬起左手，示意魏崇：“坐下，让他说。”

　　魏崇咬咬牙，却还是听话地坐了下来，施勇却不罢休，抬手指向魏崇，转头看顾亦然，冷笑道：“难道不是吗？这关系户进来的时候，你表面上让我们好好教训他，结果呢？处处护着他，他犯那么大的错都能留在禁毒队，我就是审讯没有问彻底，就要被赶走？我是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吗？我工作态度消极？呵，还不是因为他是魏队的亲弟弟，好一个双标啊，顾队！”

　　坐在顾亦然身边的贺仙看向施勇，眼神冷冽，警告道：“不要再说了。”

　　施勇身边的李明君也连忙伸手拉施勇，小声说：“勇哥、勇哥你别说了……”

　　“别说了？为什么？”施勇反倒有了几分底气，挣开李明君的手，绕出座位，朝着顾亦然的方向走过来，破罐破摔道，“顾亦然，你以为你算什么？像你这种不讲人情味的人，连人都算不上！”

　　贺仙撑着桌面站起身，也朝着施勇的方向走去，施勇咬牙切齿道：“你以为你那些破事大家不知道吗？只是没人说而已，你这样的人，根本就不会反省，你以为你为什么会被下属背叛，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幅模样，你在了不起什么啊？”

　　“不要说了。”贺仙用身躯挡住施勇，另一边的魏崇和何念也纷纷站了起来，朝着顾亦然的方向走。

　　面对比自己高半个头的施勇，贺仙一点也没有露怯，施勇也横了，无差别扫射，抬手指着贺仙：“你也是，做得比牛还多，被他呼来喝去，禁毒队什么事都让你做了，什么功劳都让他揽了，我都替你不值，你怎么还当起他忠心耿耿的狗来了？让开！”

　　贺仙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右手一把握住施勇的手腕，借势转腰，一个灵巧的转身便将施勇一个过肩摔摔到地上，伴随一声闷响，所有人都吸了一口凉气。

　　放倒施勇后，贺仙立刻嫌弃地甩开他的手，直起身子，蔑了仰躺在地上还没回过神的施勇一眼，冷冷地开口道：“都说，让你不要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