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琴看着她这外孙,忍不住叹气,“小凌,你不管小越啦?”
贺凌扭头看向也在病房的江越,又缓缓转过脸看周琴。
周琴说:“我在病房能有什么事?护士都在这里,有事我会叫她们的,你带小越回去,洗个热水澡好好休息,明天再过来。”
贺凌也知道自己留下来没什么用,但要他留下姥姥回家他也很难做到。
江越沉默地接收到了周琴的眼神暗示,轻声细语地对贺凌说:“病房什么都缺,我们也需要回去帮姥姥收拾日用品带过来,我去雇个护工?”
贺凌没有反对,江越走出病房找了个专业护工照看周琴,再拉着不情不愿的贺凌离开医院回家。
他们走得太匆忙,屋子的灯都没关,带来的行李就堆在客厅。
江越找了个位置打开行李箱,拿出睡衣和洗漱包让贺凌先洗,自己则是走进厨房找个合适的小锅热牛奶。
贺凌如果不洗头洗澡会快很多,洗了个热水澡出来他脸色已经完全恢复了。
听见厨房有动静他走过去看,正好迎上端着杯牛奶的江越。
“把牛奶喝了再睡。”
贺凌没什么,接过温热的牛奶喝完,上嘴唇没来得及舔掉的奶渍被江越抢先一步舔干净了。
贺凌站着没动,手里的空杯被江越拿开,两人站在并不宽敞的厨房里轻轻接吻。
江越吻得不重,但深,像口腔里很敏感的上颚,他总是要多关照几分,把贺凌亲得呼吸不稳再帮他抹嘴角。
“今晚早点睡。”
贺凌眸子沉寂,沉默了一会儿才搂住江越脖子,把人按向自己。
和江越刚才的温柔相比,贺凌吻得就有些粗鲁了,亲完他也没有离开,贴着江越的嘴角说:“如果姥姥有需要,你自己回去。”
这话虽然说得不清不楚,但江越还是听明白了,如果周琴明天的检查不理想,贺凌是不打算走了,开学了他也不走,他要留下来照顾周琴,还不许他跟着一起留下。
江越垂眼沉默,看着贺凌轻颤的睫毛,温声说:“真要我一个人回去?”
贺凌闭了闭眼,“我一个人可以。”
“那也是我姥姥,我不能留下来和你一起照顾吗?”
贺凌说:“那也不用都留下。”wuli討燾
“不是只有这一个办法的,我们可以带姥姥去首都。”
“我提过,她不愿意。”
“你要留下,她也不会愿意。”江越说到这忽然一顿,“我也不愿意,我不要自己回去。”
贺凌和他对视,不语。
江越和他额头贴着,手指顺着另一只稍小一点的手的指缝缓缓握紧,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声音低沉,喃喃自语:“我不要自己回去。”
贺凌彻底沉默,只是抬手揉了揉江越的耳朵。
次日一早,他们提着日用品去医院。
但周琴不在病房里,床位是空的。
见两个大男孩站在空床边,其他床位的病人知道的就帮着解释了一句,“护士带走了,应该是做检查。”
周琴的血常规报告有异常,当时医生并没有下什么结论,只是安排了第二天周琴做更详细的检查。
贺凌对此是有很多不安,但他没有表现出来,一是不吉利;二是他不想吓到周琴。
不知道周琴现在在哪,贺凌和江越只能在病房里等,顺便整理病床和从家里带来的东西。
周琴在医院住了两天,做完所有该做的检查,贺凌也终于从医院这里听到了部分结论,他姥姥的胃里长了颗肿瘤,良性还是恶性现在还不知道,需要进行活检。
贺凌没说话,回到病房没看见江越才知道他被护士叫走去打预缴款了。
周琴躺在病床上昏昏欲睡,这两天在医院住她又更瘦了一些,眼窝陷得更深,脸上已经没有肉了。
她在电话里从来不说自己哪里不舒服,按理她的症状早该出现,并且已经出现了一段时间,食欲不振,胃部绞痛……这是她暴瘦的原因,半年前就有的征兆,那些被她刻意隐瞒的症状住院时自然再也瞒不下去。
贺凌对此十分不解,瞒着自己有用吗?不该早点告诉他,少遭点罪?
但这些他都没办法去问周琴,因为他也觉得自己也有逃避不开的责任,如果他多关心一点姥姥,如果他在周琴去首都找他,发现她瘦得太厉害的时候就能带她去医院,如果能在过去周琴拒绝体检的时候态度强硬一点……
这些如果如今都化成了千万柄利箭穿透贺凌的身躯。
如果他姥姥有个万一,那就全是他的错,他对不起他妈妈。
周琴的活检结果等了将近一周才出来,而在结果出来前,周琴已经出现腹水和黑便,结果不看也知,是恶性,中晚期。
贺凌接受这个现实很平静,平静到了诡异。从周琴住院开始,他就像一个死刑犯在等待命中注定的处决,结果也确实是手起刀落。
确诊后,另一个同样平静到诡异的人就是周琴,她现在每天躺在病床上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盯着贺凌看,睡前要看,睡醒了也要看。
除夕那天,江越一个人回家包饺子,煮好了再带过来,保温桶里热气腾腾的饺子馋得同病房的病人没少往他们这床看,贺凌却没有胃口,他都忘了春节,只是每天和不肯转院治疗的周琴僵持。
贺凌的想法是即刻转院去首都,去最好的肿瘤医院,多少钱都得治。但周琴不愿,她知道癌症治疗是无底洞,光是这几天她在医院住着就已经花了不少钱,要是再转院,就算有医保能报销一部分,贺凌为了她也一定会动江燕留给他的那笔钱。
周琴总认为自己是早晚要死的,治又治不好,术后存活率是倒数,可自然死亡本身就是一种倒数,这钱还不如给贺凌留着,在首都好好上学。
当然,这些话她不敢说给贺凌听,但也不肯配合治疗。
她这似消极又非消极的态度等同于自我放弃,明明半夜疼得直哭,第二天看见贺凌她还是像个没事人一样笑,说:“小凌,带姥姥回家吧。”
短短几天,她的状态急剧恶化得比当年的江燕还差,像盏将熄未熄的蜡烛,厚厚的烛泪苟延残喘。
病到她这个程度,药物已经起不到作用了,减轻痛苦的药效也越来越短。她的衰弱是肉眼可见的,从住院起她的状态就是一天比一天差,急剧恶化的病情根本经不起她这样消耗,她的去意已决像等待死亡很久了。
贺凌深深不解,大年初一那天,他问周琴,舍得把他丢下吗?
周琴说:“不舍得,但是你有小越,姥姥可以放心。”
贺凌眼神安静地注视她,过了好一会儿才问:“你是不是想我妈,想姥爷了。”
周琴笑着说:“我想了十几年。”
贺凌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仔细看才能注意到他的手指在颤。
许久许久,江越才听到他说:“我带你回家。”
周琴如愿回家的那天是这段时间以来她最开心的一天,虽然贺凌给她穿得像个粽子,虽然她还是只能坐在轮椅上,但年还没过完,她能从医院回家已经让她很高兴了。
只剩骨头架子的身体缩在厚厚的冬衣里,贺凌为了给她挡风在轮椅前架了一把伞,把她安全护送回家。
周琴在家里过了半个年,比起跟贺凌说话,她和江越的交流要更多,每天清醒的时间不长也要叮嘱他好好照顾贺凌。
残烛强撑着等待黎明,周琴把自己撑到了年初六,耗尽身体最后一丝气力陪贺凌过了最后一个年。
贺凌20岁,姥姥是在他的怀里走的。
第79章
周琴的后事几乎是江越一手料理的,因为贺凌病了。
失去姥姥的第二天,贺凌就被重感冒放倒,低烧反反复复,喉咙痛得咽口水都像在吞刀片,四肢乏力,守灵都是江越帮他守的。
贺凌睡在床上被感冒折磨得浑浑噩噩,想睡又睡不安稳,不睡又头疼欲裂,不过两天整个人就瘦了一大圈。
江越知道他这是崩得太紧的神经突然断开,身体的免疫系统被击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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