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合各种呼吸,汗液,甚至是血的气味。
没往台上看,自层叠的人群之后走向另一个通道,进入类似休息室的地方,蒋楼径直走向自己的储物柜,打开,换衣服。
他的装备很简单,护具只需戴牙套和拳击手套。
中途拳馆的负责人老张走过来,递过一顶防护头盔:“戴上吧,咱们这儿以表演为主,没必要那么拼。”
蒋楼没应声,接过头盔把它放到一边。人们来到这里,想看的是残酷的现实,没人愿意花钱看过家家似的花拳绣腿。
老张见他不听劝,叹一口气:“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让你来这里是不是做错了。”
老张曾是蒋楼父亲在车队的同事,蒋楼父亲走后,他可怜蒋楼孤苦伶仃,平时多有照顾。后来他放弃开大车,回到老本行开了家拳馆,不知蒋楼从哪里听说这事,向他提出要加入。
这一行竞争激烈,多得是穷途末路敢豁出性命的人,老张起初自是不同意。是蒋楼三番五次提起,怎么劝都不肯放弃,并且承诺了会好好读书,不参加比赛,每周只打三场,老张实在拗不过他,才勉强答应。
“怎么会。”
蒋楼在往手上缠绷带。手比脸更容易露出破绽,他不想明天到学校被老师追问。
老张越想越后悔:“你成绩那么好,年年拿奖学金,何必来这儿遭罪。”
“奖学金才多少,总不能坐吃山空。”蒋楼说,“而且,这对我来说不算遭罪。”
老张还欲说什么,蒋楼放在一旁的手机响了,他摆手示意蒋楼先接电话,便走开了。
拿起手机看一眼,陌生号码。
接起来,电话那头是女孩的声音:“是蒋楼同学吗?”
“嗯。”
“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我是二班的王妍……你还记得吗?”
“记得。”
“你的号码是跟你们班的同学要的,这么晚打电话给你,是想向你道歉……对不起,今天向你表白,其实是因为和同学打赌输了。”
“我知道。”
“但是,但是我说的是真心的。”
“哪句是真心的?”
女孩的声音弱下去,带着些微颤抖:“我,我喜欢你。”
“是吗。”
“是的……你不信?”
蒋楼语气轻快,眼底却波澜不起,没有一丝笑意。
“信啊。”他说,“为什么不信?”
五分钟后,蒋楼走在通往拳击台的路上,前方的光亮仿佛在指引他通往天堂,或是深渊的尽头。
同样是表演,他更喜欢在这里,在这个舞台上。
连那平时会觉得吵闹的欢呼尖叫,都让他感受到一种彻底的,全身的血液都在战栗的真实。
和做梦一样。
周三下午有体育课。
对于公立学校的高中生来说,音体美属于稀缺课程,上一次少一次。
被刚认识不到两天的同学拉到篮球场上的时候,黎棠很是无奈:“我真的不会打球。”
之所以没有断然拒绝,和请喝奶茶的动机差不多,他在新学校需要有朋友。
“那就瞎打打呗。”名叫周东泽的大块头男生忽悠道,“打着打着就会了。”
班长李子初也劝:“是啊,随便打,不要有压力。”
黎棠哪里有什么压力,他只是单纯的不想动。他讨厌流汗,要不是怕丢脸,他恨不得加入操场边围成一圈在聊天的女生中去,只要给他个地方坐就行。
为难之际,看见一道眼熟身影自场外走过,黎棠仿佛见了救星:“让蒋楼来打吧,他个子比我高。”
李子初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随即摇头:“他不行。”
周东泽也往那边看:“他确实不行。”
黎棠以为他们之间有过节。毕竟像蒋楼这种极受女生欢迎的男生,在男生堆里要么被崇拜,要么被仇视。
不过据黎棠观察,两者都不至于。即便高二刚重新分班,蒋楼已经在本班有了不少朋友,比如走在他身边的那个名叫霍熙辰的同学,早上他迟到,是霍熙辰帮他收的数学作业。
再比如开学第二天,第四组最后排就门庭若市,除却来问蒋楼数学题的,还有一些闲着没地方去的男生,课间不出去活动也不在自己座位上休息,就爱跑到蒋楼这儿来玩。坐课桌的,趴窗台的,踩着椅子当脚踏的……不到十分钟就能从最近的球赛聊到动漫新番,话题丰富多样,不拘泥在一方校园里。
蒋楼则时而坐着,时而让座位给其他人,自己抱着双臂靠墙站,半眯着眼睛听他们七嘴八舌,并没有睡着,偶尔也插两句话。
而当预备铃响起,蒋楼宣布散场,即便大伙儿意犹未尽,也没人对他下的指令有异议,走之前还不忘给他把桌椅摆正,椅子擦干净。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人缘好,虽然黎棠也享受过外貌带来的便利,但到底还需要经济基础加持。他非常清楚,如果不是家里有钱,那些人根本不会拿正眼瞧他。
所以,蒋楼这样出众到近乎完美的人,到底有什么难言之隐?
“为什么不行?”黎棠问。
“他听力不太好。”李子初指了指自己左侧耳朵,“这边,听不见声音。”
周东泽接着说:“篮球是团队协作,至少得听清球的方向和队友的提示吧。”
一直到下午最后一节课,黎棠都在思考“不太好”是有多不好,真的一点也听不见吗?
难怪他坐在第四组最后一排靠窗,无论老师在教室的哪个方位讲课,都能保证他健康的耳朵最先捕捉到声音。
自己也坐在他右侧。
黎棠还是觉得难以置信,毕竟在此之前,他完全没发现蒋楼是半个聋子。那喜欢他的女生们知道这件事吗?难道表白都要先找好角度,确认他能听得到?
怎么弄的,天生的吗?
而且听力不好的人不是都会戴那个什么……助听器?
越想越费解,黎棠忍不住一再偏头,试图通过观察为自己解答接踵而至的疑问。
蒋楼自是察觉到来自同桌的探究视线。
也猜到他想必是从其他同学那里听说了有关自己的事情,可能是无父无母,也可能是耳聋。
这些年来,蒋楼无数次被各种好奇的目光打量,这种目光到最后都会转变成类似遗憾,可惜,甚至怜悯。
他早就习以为常。
因此他不动声色地埋首于书本,直到那道视线仗着自己的纵容越发肆无忌惮,才毫无预兆地转脸面向右侧。
这番出其不意的抓包,果然吓得黎棠整个人差点跳起来,忙拿起一本书假装在看。
蒋楼看破不说破,就这样盯着黎棠,一直盯到那薄薄的耳廓红得像要烧起来,才放他一马,出声道:“你英语很好。”
黎棠兀自慌乱着,茫然地“啊”了一声,全然忘了开学第一天班主任就把他英语成绩不错的事在全班通报。
蒋楼没打算多做说明,视线转向他桌上的笔记本:“能不能借笔记看一下?”
晚自习之前,有一个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
霍熙辰跟着蒋楼走进空无一人的办公室,目睹蒋楼放下手中抱着的一摞试卷,转而去翻班主任堆在办公桌上的文件时,才恍然大悟:“我就说你怎么亲自收作业了,原来是——”
其实霍熙辰也不知道蒋楼在找什么,他凑过去看,是一沓二(1)班的学生资料,今早刚收上去,上面有每位学生的户籍信息和家庭情况。
翻到蒋楼自己的那一页,霍熙辰一眼瞧见他父母那栏画了斜杠,还没来得及唏嘘,页面迅速翻了过去,下一张是黎棠的,几乎每一栏都填有内容,一看就是无比圆满的家庭。
见蒋楼在这一页停留许久,霍熙辰以为他羡慕,略显生疏地安慰道:“其实没什么的,这年头离婚率这么高,你看好几个同学不是缺爹就是少娘,就算表面上父母双全,也不一定是原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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