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楼难以忍受般地垂了下眼,很快又抬起:“你们先走。”
说完,他便朝着老师的方向走去。
广播的影响比想象中恶劣。
起初老师们没往那方面想,只当是学生的恶作剧,把那种片子的音频拿到广播里放。
后来才知道那音频里的男孩竟是本校的学生。
教导主任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女人,被冲击到眼花头晕,坐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是谁,是哪个学生,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
蒋楼说:“是谁的声音不重要,重点在于是谁拿音频播放。”
广播站的几名工作人员,除了被送去医院的陈正阳,其他都被叫来了。
王妍被这严肃的场面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这会儿提到音频来源,才讷讷出声:“音频文件是我拷贝放到广播室电脑里的,但我不知道密码,没听过,后来也删除了……”
“不是你播的?”
“不是!我只有周三和周五播音,今天是周一,广播室钥匙都不在我这儿。”
“那是谁?”
“应该是……陈正阳。”
教导主任翻了下广播室的排班表,果然是他。
“你不是说文件删除了吗,陈正阳是怎么播放的?”
“我,我也不知道,我自己都没打开过……”
王妍是学生会成员,老师眼中的好学生乖宝宝,她说的话自然可信度极高。
可教导主任还是不理解:“那你哪来的音频,怎么会想到拿到广播室播放?”
王妍手指绞着校裤缝,几分踌躇地看向蒋楼。
蒋楼既然来了,就没想全身而退,他承认道:“音频是我给她的,我让她帮我播放。”
眼看排在年级前三的好学生自甘堕落,教导主任又是一阵晕眩:“你做这种事,是何苦呢?就为一时刺激?”
见蒋楼没有回答的意思,王妍道:“他后来不让我播了,所以我才把文件删除,没想到会被陈正阳……”
教导主任叹一口气。
难怪要揍陈正阳,把人家鼻梁都打歪了。
“总之你动了念头就是不对,怎么能把那种音频送到广播站去?”
蒋楼一句也不曾反驳。在事情已经发生的当下,再多的辩解也是徒劳。
他向老师请求:“请严惩我,还有播放音频的陈正阳,不要再追究音频里的人是谁。”
教导主任接完来自在外地出差的校长的电话,头更疼了。
撑着办公桌坐下来,喝一口茶定住心神,教导主任再度开口:“你和陈正阳固然大错特错,该受惩罚,可是造成了恶劣的影响,一个高中生,录这种伤风败俗的东西……音频里的男生也有责任。”
蒋楼说:“他是受害者,他不需要负责任。”
“你怎么知道他是受害者,说不定是他自愿的呢。”
“因为音频是我录的。”
在满屋人震惊的眼神中,蒋楼的神情可堪平静。
哪怕从他口中出来的话石破天惊。
“而且音频里被抹去的另一个人,就是我。”唯恐旁人听不清,蒋楼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是我强迫他,逼他说那些话。所以惩罚我就好,他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黎棠被带回家里时,还没到中午。
两个小时前,他在校医室虚脱晕厥,校医不敢耽误,立刻联系到他的家长。
黎远山和张昭月赶到学校时,广播录音事件已经传开,校园上下无人不知。毕竟黎棠是在那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被送到医务室。
被问到我家孩子为什么会晕倒,校医略显尴尬地说:“好像是因为广播,受了一些刺激。”
在被送往医院的路上,黎棠清醒过来,坚持要求回家。
张昭月探过他的额头,检查了他的呼吸脉搏,到底顺了他的意,把他带回家里。
黎远山忍了一路,刚进家门即刻发作:“你先给我交代清楚,另一个人是谁!”
他没亲耳听过音频,只知道内容是私密事的录音。
黎棠抿着唇,不想回答,黎远山拔高嗓门:“说啊,平时不是挺能说的吗?我花钱供你吃穿,供你上学,盼着你有出息,结果你就是这么给我长脸的?”
黎棠猜测黎远山多半以为另一个人是女生,毕竟他的父亲从来都不了解他。
他也懒得说出实情。说了又能怎样,躲在父母身后,让他们为他讨个公道吗?
若这世上真有公道,蒋楼也就不会用这种方法报仇。
蒋楼……
黎棠深吸一口气。
怎么会连想到这个名字,心口都会刺痛。
黎棠扭身,握着扶手上楼,黎远山追在他后面:“怎么不说话,聋了吗?”
听到“聋”这个字,黎棠脚步一停,偏过头看着黎远山:“我没聋,耳朵听不见的另有其人。他是被你,被我,被我们三个害的。”
黎远山和张昭月俱是一愣。
“是那个小兔崽子告诉你的?”黎远山先反应过来,“我就知道,自从听说他跟你在一个班,我就知道这兔崽子不会安好心!”
张昭月听不下去:“要不是因为你非要把我送回来,他们俩也不会在一个班!”
“谁让你成天病恹恹的,章大师说你会影响我的正运……除了你们俩,我还有全公司上下几百口人要养,你让我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
“你自己迷信,就不要怪别人。蒋楼他有什么错,他没有人护着,被弄伤了耳朵,他连抚养费都不肯收,他做错了什么,他凭什么不能恨我们?”
“你可别把我捎上,我跟他非亲非故。”
“可他是我儿子,你就不能——”
“别吵了!”
在黎棠的一声暴喝下,比嗓门般的吵嚷霎时停止。
短短三个字,就令黎棠近乎脱力,不得不握紧身旁的扶手,才勉强站稳。
他原本想问,那我呢,我是谁的儿子?
临到嘴边又觉得没意义。
“和他没关系,你们别去找他。”黎棠唇色惨白,已是强弩之末,“是我活该,本来就是我欠他的。”
回到卧室,关上门,黎棠走到床边坐下。
手机一直在口袋里振动,他摸出手机,点开微信,看到朋友们发来的消息。
多数是关心,他们似乎约好了闭口不提,只问他好点没有,让他先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不要想。
只有苏沁晗,委婉地提了一嘴:我已经给我爸打过电话了,没事的,等你休息调整好了,尽管回来上学。
黎棠想回复点什么,手指悬在键盘上,却茫然到无从下手。
我没事——可是明明有事,这样说显得好虚伪。
谢谢你——不当面道谢都不够诚意,可是他们还会再见面吗?
默默退出微信,锁屏的前一刻,手机再度振动起来。
看到屏幕上“蒋楼”的名字,黎棠几乎是本能地开始发抖。他不敢按挂断,更不敢接听,手忙脚乱地长按关机,还误触了两下截屏。
手机黑屏,世界重归宁静。
黎棠挨着枕头,很慢很慢地侧躺下来,双膝折向胸口,手臂环抱住自己的身体。
好像躺进了一口透明棺椁,只要他屏息不动,尽量不发出声音,便不会被人发现踪迹。
可惜这一天实在漫长,睁开眼去看床头的钟,才过去不到一个小时。
似乎并没有睡着,因为没有做梦。哪怕黎棠心急地想看一看,那只被缚网中的蝴蝶,最后落得什么样的下场。
遗憾地长吁一口气,黎棠忽然听见门被推开的动静。
是张昭月端着餐盘走了进来,与黎棠对视的刹那,她下意识躲闪,又没办法似的,骑虎难下地上前。
“醒了吗?”行至床边,她轻声道,“有没有空聊一会儿?”
餐盘里是清淡的海鲜汤,阿姨做的。
直到今天,张昭月才从阿姨口中知道黎棠不喜酸不喜辣,中餐偏好清淡,早餐爱吃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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