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是单纯睡不着吗?还是心里想事?”
“单纯睡不着。”
“什么情况会好点呢?”
“……他在的时候。”周燎垂下了眸。
医生没有立马问他是谁,害怕周燎刚放松下来的神经,在这个问题之后又变成了警戒后竖起的高墙。
“嗯,那幻觉一般是什么样的呢?”
“什么样的都有。”
“能具体形容一下吗?”
“就是……里面的外面的都有。”
“里面的外面的,是指什么情况下叫里面呢?”
周燎吞了吞口水,突然全身都开始发抖:“没什么,我说错了。”
“你先冷静一下,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都听着。”
谁知道周燎却突然躬起身体抱住了自己的头,整个人呈自我反射地保护秦湛这个名字:“没什么,没什么里面。”
第一次的心理治疗在周燎突如其来的的极度抗拒下结束,无论后面怎么引导也不会再说第二句,到最后还是医生被周燎逼着发誓绝对不告诉他的父母。
后面几天周燎虽然一直在服精神类药物,但也依然是一副极其消极的状态,并且坚称自己没问题,拒绝和医生沟通任何有关病情的细节,只有在聊起他东西时才会说上几句话。
因为周燎的过度抗拒以及不稳定的情绪极其干预后续治疗,最后是在一周以后家属的同意下才半强迫的用电休克疗法下才让人重新重启开机。
MECT是为了调整神经点活动和神经内分泌平衡来治疗,在注射药物后使病人麻醉松弛,减少电击抽搐带来的伤害,从治疗结束到清醒之后,患者会无意识地挖掘出最令自己痛苦的阶段。
周燎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蜷着身子疯狂大哭,一个一米八几的男人像个几岁的小孩一样嘴里一直哭喊着妈妈别走。
医生在旁边记录下来以后,等周燎情绪稳定,精神恢复正常之后一点,又重新约了一次对话。
这一次对话顺畅了很多,周燎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抗拒,对病情的交代也诚实了很多,但一提到敏感的字眼,又会自我形成一个保护机制。
“他这个要治多久?”
“心理治疗是漫长的过程,不是用具体时间能衡量的。”
柳明珠有些不耐烦:“所以到现在也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我们不会主动引导患者回忆创伤,只负责让他们未来更积极生活。”
“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怎么治?”柳明珠看了眼手机上的消息,“我后天飞机就走了,治不好怎么办?他还要去上学呢。”
“柳总,我明白您的爱子心切,但心理治疗不是我说一个时间患者就能治愈的,学校那边的话,建议还是暂时休学。周燎目前的情况还是很影响生活的,这样读书也很难集中注意力。”
“又休学。”柳明珠被急得头痛,但是工作上实在让她难以分身,“能不能就吃药控制情绪就行了,晚上吃安眠药。”
“柳总。“医生有点为难,“其实您平时也可以和他多沟通交流,多陪陪他。今天电疗结束后他一直叫着妈妈在哭,后面我和他聊天时,他也透露出是因为想起了小时候的事。”
“我?”柳明珠顿了一下,“我和他一直这个相处模式,为什么成了我害他得病的?”
“这可能只是长期潜藏的诱因,毕竟心病是很复杂的,也有可能是后期发生了什么导致过往的阴影被牵扯出来,可能小时候缺爱,缺陪伴,或者长期在家中比较冷漠的审视下……”医生没有继续明说。
“现在小孩这么脆弱?就这样就精神有问题了?我小时候父母也没怎么在身边,也不见得……”
“柳总。”医生打断了她,“每个人的心理承受能力不一样,我相信您也会在很多时刻对过去发生的事感到埋怨,周燎也同理。”
柳明珠想起了过往那些事,最后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态度也不再像之前那般咄咄逼人:“所以…不能让他多做几次MECT吗?今天愿意说的不就很多了吗。”
“不建议,MECT一般是给重度抑郁有自杀倾向的人做的,对身体机能伤害很大,尤其是对记忆损伤也很严重,周燎还没到这个阶段,之前只是希望通过这个手段让他开口。”医生公事公办地开口,“当然作为医生,我只是提建议,剩下的还是看家长自己认为怎么好。”
柳明珠一下有些痛苦:“……好,按你的继续吧,后续有什么问题你随时联系我。”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的流逝,柳明珠和周见林因为工作原因也没能多留就相继离开了,这可能是有史以来他们在周燎身边呆的最久的一次,两个人哪怕办公事也都在这家私人医院里。
他们付了最昂贵的价格为周燎请了最好的心理治疗团队,大部分时期周燎都在医院里面住着,陈羡知道后也偶尔会过来陪他,就当两个人之前没有发生那场不欢而散的谈话。
陈羡自觉地没有一直问周燎过去发生的事,两个人一般都是一起在打游戏,打起游戏来的时候,陈羡觉得他好像又看到了过去周燎的影子。
在药服和各种辅助手段的治疗下,周燎开始有了微妙的变化,陈羡是现在在场最熟悉周燎的人,只有他能最直观的体会到这种变化。他感觉对方的眉眼变得好像又似从前的凌厉,笑起来时也是张扬的,不再是过去那种压抑的剥离感。
只是有天晚上,周燎在噩梦中惊醒,又开始疯狂大叫起来,很快走廊上值班的人听到就按了铃。他坐在床上一直不停地深呼吸,调节僵硬的全身,只是惊恐发作时,让他连骨头都痛得难以行动。
他梦到秦湛跳河自杀很久了,有人才告诉他。
可从进来以后,他已经好久没想起过秦湛了。
待注射了镇定剂后,周燎才逐渐恢复了平静。第二天,又是一场新的咨询谈话。
女人笑得很和蔼温柔,从今天外面很好的阳光开始聊起,问周燎早上吃了什么,像是朋友之间的聊天。
过了好一会儿,对方才问他昨晚睡得怎么样。
“……不太好。”
“我昨晚也睡得不太好,小女儿为了考试焦虑,弄得我一晚上跟着焦虑也没睡着。”
“你们也会焦虑吗。”
“当然,心理医生也是人。”
“我以为你们会自愈。”
“不会,都是人,都会有心病,但能尽可能自主调节。”女人温柔地笑了笑,“所以,你还没有告诉我,昨晚你怎么没睡好。”
“做噩梦了。”
“啊,怪不得。”女人没有主动问梦里是什么,“做噩梦真的很难受,我中学那会儿去同学家看了鬼片就会做噩梦被吓醒。”
“是的。”周燎笑了出来,“您会看鬼片。”
“当然,我们也是学生时期过来的,那会儿没有现在这么发达,都是用的录像带看,所以你看午夜凶铃就是录像带,很身临其境。”医生抿了一口水,放缓了声音,“好,鬼片我们待会儿聊,今天我们要做的是一个新的治疗,这个治疗很轻松,叫EMDR眼动脱敏与再处理,你只需要跟着我,放松下来就好了,做完后你会感觉很轻松也很快乐。”
“好。”
“现在,你看着我眼睛,我们来回忆一下之前谈到的你的病情。”
……
医生不断地引导着谈话,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停下,通过不同的辅助手段让他放松。
周燎的视线随着对方手指的左右平移而移动,在这样长达一分钟以后,定向反应的刺激让大脑形成了两个空间,过去的创伤突然变得可控了起来,他逐渐像是能够剥离出过去的情绪去自我审视。
“昨晚我梦到他自杀了,我很害怕。”
“因为他对我很好,哪怕我知道他在外面有多累,但他回来也依然对我很好,不会少吃少穿,也不会让我多干一点事,然后我也逐渐越来越依赖他,在他身上我能够感受到一种从未体会到过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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