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和他没有关系。
他是一个透明人,在所有地方都扮演着没有存在感的角色,他不关心任何人,就像没有任何人关心他。
他的生活很简单,上学打工还贷去医院,从大学起,便这样日复一日。
和周燎这样的人相比,他们就像是世界的两个极端。
他是在阴暗潮湿的阶梯下无人注意的苔藓,为几元钱奔波一生,哪天烂死在家中也无人发现的蝼蚁。
而周燎是烈日下燎原的火种,挥霍不完的金钱权力为他镀金,走到哪里都会被人注目攀附的存在。
他们这样的人生这辈子本就不会有交集。
如果不是那天拐角的阶梯下,到至今谁也不知道谁先撞到的谁。
周燎的暴力来得很离奇,秦湛从没问过一句为什么,因为他不懂权势的游戏,也不懂得讨好和求饶。
承受他人暴力像是与生俱来的,天生就是一条贱命。
到如今,拳头打在骨头上的记忆已经变得斑驳,他只记得灼热的烟头烫向自己喉结的瞬间,就像回到了记忆里那个人拿着火钳在逼仄的角落里,将烧得滚烫的铁皮挥打在他身上。
皮肤同高温的铁质接触的一瞬间,只能听到“滋滋”的烧焦声,留下一片令人反胃的溃烂。
他开始想毁掉周燎,弥补过去未曾将那个人毁掉的恨。
他做了很久的准备工作,了解周燎的生活轨迹,并在仓库里做好后续的所有准备工作。
一切都很成功。
周燎在仓库里的示弱,求饶,讨好在他眼里都显得可笑,只是可笑的同时也让他内心极具的开始膨胀,毕竟这和过去仗势凌人的天之骄子可不一样。
秦湛一直想拥有自己的东西,什么都好,只要陪在自己身边就行。
于是他假意地带周燎出去,因为知道他会逃跑,但他会从这一次,让周燎再也离不开他。
可秦湛不喜欢强迫一个始终想要离开的人,他想当玩具不听话时,那就只有把零件拆了重造,让他变得只听自己的指令。
周燎的心理防线比他想象当中低很多,但韧劲也强很多,坚持的天数很长。直到在监控里确认了对方达到极限时,他才选择出现,因为他知道,这样的周燎已经被他重塑成功了。
哪怕他不再禁锢对方,周燎也不会再离开了。
有了周燎以后,他每天的日子和过往并没有任何变化,但多了一个人陪着,却成了过去他梦寐以求的事实。
他们每天都过得乏味又简单,但在不知不觉中他开始逐渐享受起周燎的依赖。
以后他推开仓库的门,不再是一片阴湿的黑暗等着他,而是有个人在里面,焦躁不安地等待着他的回来。
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一个人,会如此需要他的存在。
因此,在过了很久第一次发现对方可能消失的时候,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也从心头漫了上来。他很少有情绪波动的时候,就连仇恨都显得淡漠。因此这种情绪让他感到心惊,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暴戾。
他开始接受不了周燎最终会离开的事实,每一次收到陈羡的消息,他都无数次想让对方从这个世界离开。
于是他逼着周燎一次一次的说,他永远不会离开,像是只有这样才能汲取到几分安心。
只是他没想到先离开不是周燎,是他的奶奶——————那个重男轻女一辈子,看着他小时候如何痛苦的奶奶。
他对对方没有什么感情,但他总觉得他活着就一定要有个意义。
除了他以外,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仿佛和这个世界有社会联系,他们有工作、理想、兴趣、家人、朋友、抱负,但他没有,他只是觉得如果他活着,那世界上就一定要有个东西能让他活着。
于是让老人活着,他活着还贷款,便成了他继续这蝼蚁生活的意义。
只是没想到,所有人都想离开他,他逃跑的母亲,碾死的小狗,到如今他花了这么多钱给她治病的奶奶。
秦湛麻木地把骨灰撒进河里的时候,收到了陈羡的消息。
虽然早就知道这天会来,但还是没想到就在老人死后的第二天,这天来了。
他忘了当时心里在想什么,只是回去后,疯了一般地想在周燎身上找到对方需要自己的证据,为他打下属于自己的标记。他知道这短暂的几个月时光是他卑劣的偷来的,但他还是想给这段时间刻下印记,也当是周燎身上有他存在过的证明。
他一遍遍地亲吻着那个钻石,近乎自暴自弃地绝望的放还眼前人的自由。
在那之后,趁周燎昏睡的时候他把人送回了家里,当一切从未发生过一般。
他想也许等周燎醒来,他的人生也结束了。
秦湛不知道活着的意义是什么,也不知道他这种生命来到这个世界的目的是什么。
没有社会联系的边缘人,无人需要的阴暗老鼠。
他在仓库里洒满了汽油,随后用一把火点燃。他被火烧过无数次,但这一次,却是由他自己放的。
烈焰和稀薄的氧气,因为燃烧逐渐变得扭曲的空间。过去在仓库的日子就像是他偷来的一场梦,就连那个人的陪伴和需要也是他一手操控出来的,从今往后,他这无人在意的一生,都在这场火里结束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秦湛起先以为是在地狱,但地狱不应该这么白茫茫的一片。
直到闻到刺鼻的消毒水味,听到周围有医生惊喜的说醒了,看到杜丽哭得伤心和白苓担忧安慰的样子,他才恍然他又活了一次。
躺在床上,忍受着手臂灼伤的痛意换药输液时,他在想,他为什么没死成呢。
他明明把整个仓库都烧毁了。
为什么运气这么不好,又回到这个比炼狱还不如的人间呢。
在医院躺着的那一整周,他的姑姑来了,杜丽和白苓也轮流着照顾他。
杜丽是个很感性的妇女,尤其是做了母亲后,她看着自己缠了很多圈的纱布一直在流眼泪,每天都在求自己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对普通人来说,活下去三个字好像说得很轻易。
但对自己来说,活着却是世界上最难的事。
但他没有选择再死,不是因为他找到活着的意义了,而是再要死,好像也没有那么容易了。
杜丽似乎是因为担心,时不时就会来关注他的动向,经常给自己讲生活的美好,夸赞他学业优秀以后有耀眼的前程等着自己,她是一个很善良的人,秦湛一直这么觉得。
从医院离开后,他没有什么疗愈的时间,只是忙着找新的住处,回到曾经的工作,继续停断了的学习。
他没再听过周燎这个名字,唯一一次听就是他们有人是,周燎也在医院治病。
秦湛没关注过更多有关周燎的事,他也不想再去关注,在那场大火后,对他而言,过往的一切都结束了。
他还是在工作和学习后,回到阴暗逼仄,带着潮湿味的出租屋里,拉开简陋的窗帘,等外面路灯透进来省点电费的,城市里最不起眼的那类人。
每天重复着一样的生活,衣柜挂着几件新买的但现在也洗得发旧的衣服,夏天破旧的风扇吱呀地吹,他就站在厨台前给自己下一碗瓢着两根菜叶的面,随后戴上帽子和口罩,步履匆匆地去往街口的便利店。
等到了凌晨的下班时间,再穿过满是泥泞的街道,回到这满是苔藓的破楼,关上门,拖着疲惫的身体,用干干净净但有些破损的搪瓷接一杯水,漱口刷牙洗脸。
然后躺回有些狭窄的床上,习惯地想点开监控记录,才想起两百多天了,他又忘了自己什么都没有了。
那场大火之后,他很难再入眠,一闭眼就是过去的老旧录像带里的画面,他看着陈旧泛黄的天花板,拿出锁在柜子里的镣铐,然后把自己拷住。
就像那个人还需要他。
他们还是在仓库里,就这样过了一天又一天。
和周燎再次遇见,他没有想象当中的任何波动,就像是这一天总会到来一样平静。
只是对方的发展好像他所想的却并不一样。
周燎的视线很灼热,不同于仓库里的乞求,这一次满盛着仇恨,还有那些他看不透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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