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寄鸿别有深意地看了呆怔的安思远一眼:
“就像我们家一样。”
——————
安思远站在洗手台前,有些落寞地看着掌中零星的金粉。都是刚才从烟花棒上沾下来的。
安陆俯下身打开了水龙头,握着他的手慢慢地揉洗,每个指缝都检查过一遍后,再用浴巾裹着擦干净。
“叔叔……”
安思远低低地道:“放不了烟花了。”
安陆“嗯”了一声,打开了卧室地毯上的取暖器。发晦的橘光渐渐从那一道道铁丝中透了出来,在地上投下了光栅似的亮纹。
窗外又开始下雪了,安思远低着头坐在床边,动了动僵硬的脚趾,感觉到小腿肚以下又渐渐暖和了起来。
那时候日子过得很慢,“微博”与“每日新闻”这类的app还没出现,最常用的通讯设备是小灵通和诺基亚,最主要的消息来源还是那两三张薄薄的报纸。
那天晚上安陆就坐在安思远旁边,一页一页地翻着早上送过来的报纸。
“有个好消息。”
安陆看了看安思远,见小孩仍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你知道‘风波亭’在哪吗?”
安思远瘪着嘴,摇了摇头。
“‘风波亭’是一个民国时便很有名的饭店,它依山临江而建,山是城东的挽屏山,江是人民广场前的柳叶江。”
见安思远没什么反应,安陆继续缓缓地说道。
“报纸上说——”
“后天人民广场会有一场空前盛大的烟花秀。”
“啊!?”安思远一下子跳了起来。
“也就是说——也就是说——虽然我们不能放烟花,但是还是可以看烟花秀的哇!”
安陆把那一页报纸拿到了安思远面前,手指一指:“A国总理将于明日晚到达首都展开访问,我市将于除夕夜当晚二十时整在人民广场举办一场烟花表演,欢迎外国友人……”
“!”
安思远兴奋极了,快睡觉的时候还拽着那报纸不放手,翻来覆去地倒腾,生怕自己一松手那好消息就会飞走似的。
“快睡吧。”
安陆无奈地关了床头灯,轻轻地拍了一下安思远不安分的小屁股,强制熄了灯。
……
风波亭原本不叫风波亭,它民国时的名字叫“宝山饭店”,是当年的上层人士们最常光顾的地方。值得一提的是,此地也是“五一三惨案”的事发地,著名爱国人士许倡义与杨虎等人曾在这里相继被众军阀迫害后虐杀。
而后以徐进为首的一派文人为了讽刺那帮作威作福的豺狼,便给这个他们常光顾的饭店起了个不大吉利的名字。
——风波亭。
——亦是南朝抗金名将岳飞被冤杀之处。
更巧合的是,每逢秋季,风波亭后的挽屏山便会开满红叶,整座山灿烂得像被火把点燃一样。殷红的叶映着江,正好对上了岳武穆那首怒恨交加的《满江红》,令人唏嘘不已。
几十年弹指过,那些沾着血和恨的陈年遗事也随着亭前的江水一道滚滚而去了。
现在的风波亭也只是个饭店罢了。
安思远站在包厢的门口,好奇地张望着四周。
风波亭比起“亭”更像是一座“塔”,每个包间被一层一层有序地地叠起来,最高层还有个伸出去的露台,专门供客人赏景。
“咔嚓——”
耳朵旁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安思远兀地一惊,转过头去。
“你好~”一个炮筒一样的长镜头直直地对上了他的脸。
“?”
安思远傻乎乎地望着那个黑色的巨大物体,只见那后头忽然露出了一双眼睛。
“啊……你……你是……”他怔怔地看着那举着相机的少年,连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
——那人长得太好看了。
尤其是那双含着笑的眼睛,仿佛有亮橘与深棕的酒在里面交错着流淌。
少年上身穿着纯白的羽绒服,脖子上搭着条灰格子围巾,耳朵还挂了一副安思远只在电视上见过的“walkman”。
“呃……”
安思远有些害羞地退了一步,不知道那么漂亮的人为什么要拍自己。
“你就是安思远吧?”那人把耳机摘了下来,淡淡地笑了笑。
“或许你以前有听过我。”
“我叫薄林,是你的表哥——”
大人们聚在里间里喝茶谈话,安思远就翘着脚坐在外间的沙发上,有一眼没一眼地偷看那位从美国远道而来的表哥。
他的睫毛好长!
他的脸好白!
他的眼睛好好看!
“嗯?”
薄林察觉到身旁那飘来飘去的视线,心里觉得有点好笑。
“看我干嘛?”
安思远如实回答:“你长得好像明星。”
“明星……”薄林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而且你穿得也很——”
“酷!”
安思远一眨不眨地看着薄林,羡慕他能把这么简单的衣服穿得那么帅气。
“而且你有一个自己的耳机。”
“只要你想要,安陆会给你买的——”
安思远听到“安陆”这个名字的时候还愣了一下,后来才反应过来是他叔叔的名字。
“我……”
对话被突兀地中断了——
“小远!!!薄林!!!快点进来,大家一起吃饭嘞——”
“小远诶——!”
内间里响起了秋家阿姨尖锐的声音,活像一只被掐住喉咙的鸡,还挟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奇怪口音。
安思远和薄林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地憋住了笑。
第11章
安思远和薄林进了里间后,安寄鸿扫了一眼薄林肩头显眼的的“巨无霸耳机”,不悦地皱了皱眉。
“不像话。”
薄林却好似根本无所谓一样,笑盈盈地入了座。安思远看了看他表哥,又看了看他爷爷,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气氛的微妙。
“唉呀唉呀,听你外公说你在美国读书,一年难得才回来一次哩。这次我们两家人能聚在一起也是一种缘分,薄林来,阿姨先给你倒上一杯——”秋家阿姨似乎也察觉到了些什么,赶忙站起身给薄林添酒。
“不不不,阿姨,我不喝酒。”薄林礼貌地回拒道:“一点饮料就行了。”
“都十六岁的人了,怎么还一点酒都不能喝?以后出去应酬怎么办?”坐在旁边的安寄鸿沉声道。
“安芒就是这么教育你的?”
“是的,她叫我想喝就喝,不想喝就不喝。”
薄林看着安寄鸿的眼睛平静地回道。
“……”
“哎呀十六岁怎么了,薄林也还小嘛,还有小远,想喝什么饮料跟叔叔说,叔叔给你们倒!”秋家的男主人见这爷孙俩势头越来越不对,连忙出来打圆场。
“安老您也是,薄林还是个孩子,以后好好教总会上道的,人这好不容易才回来一次,您看您——”
一直没有说过话的安陆也开口了:
“爸。”
他帮安寄鸿烫好了碗:“先吃饭吧。”
安寄鸿顿了顿,又瞟了薄林一眼,这才不情不愿地动了筷子。
这场饭局到了中后期,气氛总算像过年一样热烈了起来。刚从美国回来又善于谈吐的薄林自然成了大家的焦点。
“薄林这孩子,人长得俊俏,又会说话,在学校肯定有不少女孩子喜欢吧!”
“听说你周末还会去兼职拍广告,那学校的功课有时间完成吗?”
“安芒最近过得怎么样?我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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