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拨了出去,却发现是时筝接的电话。
“哥哥,那个人,为什么要我打电话给你呢?是你知道什么吗?还是……你认识……”
时佟惴惴不安地推测着。
他看不到时筝一瞬间失去了血色的脸,阳光透过树叶的罅隙,斑驳而明亮地投射在他的眼皮上,鼻梁,苍白的嘴唇上。
远处传来清脆的枝丫掉落声,还有管家爽朗的笑声。
叶津渡似乎朝这边看了一眼,却是表情模糊。
“我不知道。”
时筝冷冷地回答。
他的内心却是好像被一个又一个的死结扭住了血肉。血液流动凝固,好像整个人在这看起来新鲜又宽敞的世界里天旋地转。
“哥哥?”
时佟不明白时筝的意思。
难道他不想管爸妈的死活,还是觉得这是麻烦……
“你先报警。”
时筝说道。
“可是哥哥——”
时佟脑子里全是绑架案件报警撕票的后果。
他怕那些电影里的场景会出现在父母身上,就算他们曾经是极度不负责任又惹人讨厌的父母,但是,但是也是给了他生命的人,也不该这样死去,也不能就这样死去。
“报警,然后不要做多余的事。”
时筝闭了闭眼,等晕眩好些了才又说道:“我会想办法,你安心准备接下来的比赛——”
“那是我爸妈!我爸妈都失踪了,我还怎么比赛!”
时佟声音里带着剥离的哭腔。
“我不想真的成为孤儿!不想真的变成一个人在这世界上!”
他失措而崩溃地吼了出来,眼睛里迅速积蓄起了眼泪,神色愤恨而不平。
一瞬间电话里只剩下喘息声和树叶摇晃声,还有血液滴答声。
时筝咬住了嘴唇,看到了叶津渡弯下腰在捡树枝,管家推了一辆推车来。
而他的耳边,是弟弟的宣泄出口。
“不会的。”
时筝听见自己仿佛从冰水里捞出来的声音。
麻麻的,凉凉的。
似乎还冒着冷气,被阳光“滋”得烫成了气体。
“我保证。”
他挂了电话,伸手揉了揉下巴,脸颊。
明明是秋天,却仿佛在寒冬似得冷。
手指冷,胃也冷。
过了好久,终于回暖起来。
阳光下明眸皓齿的少年大步走来,身上带着满满的树叶的辛辣和清香,仿佛是丛林里的精灵幻化而成。
他的手指有绿色的枝叶和褐色的土壤,眼里盛着闪烁又夺目的光。
从头顶宣泄。
融化了冬天。
明明是25岁了,更应该像一个成熟的男人,有宽阔的肩膀,利落的五官线条,举手投足都是力量和风度。
可时筝却常常会觉得对方的灵魂仍旧是像个小小少年,带着一身热情的红色,赤城的黄色,纯洁的白色。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少年弯下腰。
Alpha伸出手。
叶津渡触碰了他的脸颊。
眉头微蹙。
时筝主动抓住他的手,摇摇头,说:“我有点困。”
也是合理的解释,平时这个点,时筝都会睡个下午觉。
叶津渡心疼地摸摸他,说:“那我们回家。”
时筝抓着他的手,站了起来,站起来的刹那,眼前一片发黑,闭着眼睛缓了几秒才又看到这个明亮的世界。
还有叶津渡关注的眼神。
“你看上去很不舒服。”
时筝勉强笑笑,扶着对方的手站稳。
叶津渡上前一步,抄起了对方的腰背,就抱到了怀里。
“我让盛西铭下午过来一趟。”
时筝想说不用,但是他又头晕得厉害,只能抓着叶津渡的衣服,靠在他怀里任由安排。
盛家的医院离老宅进,叶津渡把时筝抱上了二楼他以前住的卧室,然后给盛西铭打电话,让他立刻过来一趟。
盛西铭还以为是叶老爷子出了什么事,立刻拿着检查设备开车过来。
没想到躺在床上的却是时筝。
盛医生老命都快被吓出,如今虚惊一场,不满地锤了下叶津渡的肩膀。
“你话说清楚不会死啊!”
叶津渡只给他一个“废话少说”的眼神。
盛西铭当然也不敢怠慢这位叶家的孙媳妇,上前开始把脉。
“除了头晕恶心,还有哪里难受?”
盛西铭一边把脉一边问道。
时筝摇摇头,说:“我现在已经不难受了。”
盛西铭观察着他的脸色,收回手。
说:“身子虚,少费心神,没什么大毛病,就是要好好养着。”
叶津渡看上去不太满意,但也没说什么。
两个人走到门外,走了一段距离,盛西铭才止住了脚步。
“是药三分毒,我配一些食补的方子,吃个几年也能补回来一些。”
“还有呢?”
叶津渡了解对方的性子,一定是有话要说。
“还有嘛,就是禁欲。”
叶津渡脸色难看了几分。盛西铭同情地拍了拍好兄弟的肩膀。
“你也知道,腺体对人有多重要,一是他现在元气大伤,损耗不起,二是没了腺体……”
盛西铭对好友讲这事儿也挺尴尬的,要是是陌生病人他大可不必如此避讳,但是——
“那种事反而会是痛苦,所以,先慢慢养着吧。”
“你把我当什么了?”
叶津渡反问。
“从筝筝做手术后,我就没碰过他。”
“……是这样啊”
盛西铭露出一个“我误会你”的眼神。
“你也不要过分担心,现在科技很发达,等过个几年,人工腺体技术就很成熟了。”
“我不在乎他是Beta还是Omega,或是有没有腺体。”
叶津渡低声说道,抚摸着手指上的戒指。
盛西铭看到好友的神情,也难得沉默了。
“戒指都戴上了,恭喜啊。”
盛西铭捶了对方肩膀一下。
“什么时候请喝喜酒啊,我先把份子钱准备好。”
叶津渡笑了下,说:“少不了你。”
两个人相视笑起来。
盛西铭去楼下和老爷子还有梁蕴打了声招呼,又告诉他们时筝没有大碍,才离开。
离开的时候正遇上搬着一盆月季从花园里走出来的管家,两人打了个招呼,盛西铭上车,渐渐从大门开出去。
后视镜还可以看见盆酷似玫瑰的月季。
他想起了曾经有个小朋友,摘了医院楼下的月季花,烫手地带到办公室里强行要送给他,一天,两天,三天,终于被他抓住了。
那个“小贼”穿着宽大的病号服,刚做完化疗,从病房里跑出来,就是为了送他一朵长得像玫瑰花的月季。
他当时说什么来着。
——破坏花草,要罚款的。
那人骄傲得很。
——正好,我穷得只剩下钱。
还以为是个没脑子的娇贵小少爷,可后来才知道,只是个没有爹妈疼,从小在钱堆里泡大的可怜小朋友。
对朋友好的方式就是送奢侈品送车子。但从他住院开始,就没见过有人来看他一眼。就连年夜饭,都是在医院里吃着食堂里做的五块钱一碗的饺子。最后躲在被子里哭,被发现了还假装是饺子太难吃,不过是一个别扭又重感情的小朋友罢了。
——盛医生,我怕痛。
——不痛。
——你们医生说的不痛,一定是很痛。
——痛的话你就抓我手。
——我都打麻醉了,还怎么抓你的手。
——小朋友,你也知道有麻醉啊,来,吸两口。
盛西铭一口气提不上来,刹车停在了路边,手指紧紧地握住了方向盘,仿佛握着手术刀,又好像握着一只毫无力气的冰冷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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