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鸿生的表情很焦灼。
罗鼎文把眼镜拿下来,擦一擦,又戴上,回答说:“咱们之前不是讨论过这个问题吗?组织希望你留在总参……”
叶鸿生有些激动,按住桌子,压低声音道:“抗战已经胜利,我有什么必要还在敌后?我有预感,很快会剿共清党。”
罗鼎文扶住他肩膀,让他坐下,给他倒一杯水。
叶鸿生坐下来,喝水。
罗鼎文拉一把椅子。坐在他旁边,用一种促膝谈心的方式,劝告道:“马歇尔使华意在促成国内和平,苏联方面也在施压,两党会签订协议,未必会那么糟糕。现在你是安全的,我保证你很安全,宾卿。”
叶鸿生放下水杯:“我不是这个意思。”
叶鸿生叹一口气,解释道:“你知道,我是一直要求去党的根据地工作,不怕条件艰苦。我一度和党失去联系,思想上发生混乱,但是我现在很坚定!我要回去……”
罗鼎文不断地点头,轻拍他的肩,表示理解。
叶鸿生平静下来。
罗鼎文嘘寒问暖一番,说:“宾卿,你的要求我不止一次向上级反映。但目前的情况是,像你这样留在国军内部、职位较高的同志并不多。”
叶鸿生看着他,眼神十分纠结。
罗鼎文问:“你在总参工作还顺利吗?”
叶鸿生把手臂放在桌子上,摇头说:“不太好,他们都是讲武堂出来的,有自己的派系。我跟陆军学校那一批人也不熟,插不进去。”
罗鼎文安抚他道:“你辛苦了。”
叶鸿生笑道:“哪里,是我太浮躁了。”
叶鸿生斟酌片刻,对他吐露道:“我可能会被调走,去第十二集团军做参谋长。”
罗鼎文说:“你有消息?什么时候去?”
叶鸿生说:“没消息,只是有可能。”
罗鼎文眼睛一亮:“不是很好吗?这是嫡系部队,强过在总参打杂。”
罗鼎文看着叶鸿生,富含深意地笑道:“对你的工作有好处,各方面的工作。”
叶鸿生不吭声,苦笑。
罗鼎文心念一转,宽慰道:“我知道,阮氏父子与你有旧,你心里可能有矛盾。或者你继续留在总参?总参的军情也很有价值。”
叶鸿生摆摆手,说:“这不是我能做主的。倘若第十二集团军司令开口要人,总参多半不会留我,会被他要走。”
罗鼎文点了一根烟,看着他,劝道:“去那里也好,至少呆的不难受。”
叶鸿生沉默不语。
罗鼎文按住他的肩膀,说:“像你说的,很可能会重新打内战。这种情况下,你留在敌后格外重要,没有必要暴露自己。组织希望你留在那里。”
罗鼎文又加重语气:“命令你留在那里。”
叶鸿生闭一下眼睛,将翻腾的气血咽下去,点头说:“明白了,我服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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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公馆位于一条小街的僻静处,周围载满法国梧桐。
夜晚,万籁俱寂,只有车灯自远而近。
卫士将门打开,汽车驶进公馆,停在水池旁边。
阮君烈下车,关上车门,走上台阶。
一楼是黑的,三楼还亮着灯。
阮君烈走进门,将军礼服脱下,扔到旁边。
他解开衬衣扣子,呼吸两下,觉得房里发闷,走到窗台前,将窗户打开一扇,这才回到沙发上。
听到开门声,楼上穿来一阵脚步,一个穿着缎面旗袍的女人走下来,打开灯,对他说:“回来了。”
阮君烈恩了一声,靠在沙发上,懒得动。
这女人身段很美,走起路来婀娜动人。她头发烫成个时兴的样式,飘飘曵曵的,耳垂上有两丸珍珠耳坠,滴溜溜地闪着银光。她便是阮君烈的姨太太含香。
含香走到他跟前,看他酒意未消,急忙叫厨房去做点醒酒汤。
厨房端了一碗红枣银耳汤出来。
含香盛一小盅汤水出来,凑到他跟前,要喂他喝。
阮君烈不喝,扭头说:“给我毛巾擦擦。”
佣人拧了毛巾来,含香在他额头上擦了一下。
阮君烈拿过毛巾,自己仔细擦一遍,感觉清爽很多。他睁开眼睛,在客厅里寻找一番,站起来,去把柜子上面的一个相片盒子取下来。
相片盒子里装着一帧相片,阮君烈坐回到沙发上,端详着照片。
含香坐在旁边,见他不声不响地看照片,面上露出少有的温情。
含香凑过去,和他一起看照片,发现上面是两个军人,一个是她的情郎,骑在马上,另一个牵马的人她不认识。
含香伸出一根手指,指着那人,问:“他是谁?”
阮君烈用手肘环住她,说:“是我的一个故人。我最好的兄弟,顶靠得住的一个人。”
含香好奇道:“和陈参谋、冯师长他们一样,是你的同学同乡吗?怎么不喊他来家里,下次大家一起打麻将看戏,多热闹。”
阮君烈笑起来,好像在笑她说了傻话:“他不喜欢这些,他从不嫖妓,也不赌博。他没有这些不健康的爱好。”
含香听了,笑道:“他是个学生哥,还是教书的先生?这样缩手缩脚的。”
阮君烈不满道:“含香,你是见过不少男人,可都是些浮浪之辈,不是什么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含香乜他一眼,在他脸上亲一下,撅嘴道:“你也是浮浪之辈?”
阮君烈揽住她,回亲一下,戏谑道:“就算是,我也是里面最好的一个,配你绰绰有余。”
含香偎着他,咯咯笑起来。
阮君烈拿着照片,指着叶鸿生说:“但是你配他的话,就远远配不上了。他人聪明,又廉洁,简直找不出错处。”
含香是舞场的红人,在跟阮君烈之前,她身价高得不得了,心性要强。
含香听他这样说,有些不服气,忍不住调侃一句:“瞧你说的,难道他是共产党吗?”
阮君烈勃然变色,顺手给她一耳光,厉声道:“你瞎说什么!”
含香跌在地上,花容失色,仰面道:“你凶什么?我开个玩笑!”
阮君烈脸色难看,咬牙道:“什么狗屁玩笑?他是国军中的精英,最忠诚的军人,是给你随便开玩笑的?!”
含香吃他一记耳光,粉白的脸上添上几道红肿。
她心里委屈,咬着牙,从地上爬起来,硬顶道:“你不是说他和别人都不一样吗?我跟你开个玩笑,这都开不起?你心胸就这样窄?你以前不这样。”
阮君烈目光冰冷地看着她,嘴角带着嘲弄,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阮君烈反诘道:“我该什么样?轮不到你说!”
含香嘴唇发抖,委屈得眼泪都要流出来,站在沙发边上,瞪着他。
阮君烈用更冷的目光回望她,说:“我就这样。你不高兴就滚,回舞场跳舞去!”
含香终于哽咽起来,用手捂着嘴巴,一转身,跌跌撞撞地跑上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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